宣旨郎来驿馆传旨时,萧策正对着案上那碟放凉的桂花糕出神。糕是前日托驿馆杂役去街角老字号买的,原是想趁阿愔在偏殿外玩时递过去——可那日他攥着油纸包在宫墙下站了半时辰,终是没敢靠近,回来就把糕搁在案上,如今糕上的桂花蔫了,连带着那点甜香都散得只剩个影子。
“萧少主。”老卿家捧着旨意的手微顿,语气比往日传召时软了些,指尖在明黄绫缎的旨面上轻叩了叩,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陛下圣旨,北境近来风雪要起,部落里的老人们怕是镇不住事,特准您三日内启程回部。”
萧策抬眼时,正看见老卿家眼尾扫过那碟桂花糕,目光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怜悯。他指尖触上旨面,绫缎凉得刺骨,倒让他想起前两日求见皇帝时的场景——那位刚登基不久的年轻天子,是赵嫤书一母同胞的兄长,彼时正握着茶盏坐在龙椅上,茶雾漫过他年轻却已带威仪的脸,看了他半晌忽然叹:“阿嫤自小就犟,当年她被送去草原前夜,在东宫抱着我胳膊哭,眼泪把我袖子洇透了,转天对着送亲的队伍,反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当时他没接话,只垂着眼看靴尖上的灰。此刻才后知后觉,皇帝说这话时,视线落得不是他,是偏殿的方向——前一日午后,他在宫门外等阿愔,恰见温叙白提着个竹篮往里走,篮里露出半只兔子灯,阿愔的笑声跟着飘出来,脆生生喊“温叔叔”;而后他绕去偏殿墙角,正撞见赵嫤书站在廊下,温叙白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她没躲,反而弯着唇说了句什么,那笑意落在眼底,是他在草原三年从未见过的软。
皇帝是疼赵嫤书的。当年她被迫远嫁,刚及冠的太子在东宫枯坐一夜,第二日早朝时眼尾都是红的;如今他成了天子,见妹妹带着孩子好不容易有了点安稳笑影,偏他这“前尘旧怨”撞过来,她见着他时,眼里的冰碴子比宫墙的砖还冷——哪会留他碍眼?
“臣……领旨。”萧策接过旨意时,指节攥得发白。老卿家又劝了句“少主路上保重”,转身走时,脚步放得很轻,倒显得驿馆里的寂静更沉了。他把旨意搁在桂花糕旁,看那蔫了的桂花,忽然觉得自己像这糕,早过了该被她放在心上的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