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灵魂仿佛被撕裂,又被这些冰冷抽象的规则强行重组。凡人的情感、记忆、欲望,在这洪流的冲刷下变得模糊、褪色,唯有对“路径”与“封闭”的感知,被无限地放大、加强,铭刻成为她新的本质。
“凡人渴求钥匙,却不知,真正的‘路径’,本身即是牢笼。”谳谲的声音如同法则的宣判,冰冷地印入她新生的意识核心。“汝既如此痴迷于‘开启’,吾便赐汝永恒执掌‘路径’之权能。自此,汝即为‘守径人’。”
“汝将能感知、开启、创造、封锁一切异常路径。汝将是诡市的门扉,亦是时空的狱卒。”
“代价是,”谳谲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汝将永锢于‘门’之概念。汝即是路,汝即是锁。汝再无来处,亦无归途。汝之名,即为‘钥婆’。”
洪流渐息。
柳青烟……不,钥婆,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的形态已经改变。原本枯瘦的□□被一件宽大、陈旧、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的斗篷所覆盖,佝偻着,如同承载了万千路径的重量。她的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一盏骨灯,灯焰昏黄,稳定地燃烧着,映照出斗篷下深不见底的黑暗——那里已经没有凡人的面孔,只有旋转的、由无数微小锁孔和钥匙虚影构成的混沌。
她能感觉到。脚下这座小屋,这座城市,这片天地,乃至无数重叠的界域之间,那亿万万条或明或暗的“路径”,如同呼吸般清晰可见。她一个念头,就能让一扇门出现或消失,就能将一条通道打开或彻底锁死。
她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能力,甚至远超她的想象。
但同时,她也失去了所有。
家人的面容模糊了,故乡的记忆淡去了,追求“万法之钥”的狂热也冷却了,只剩下一种永恒的、冰冷的职责感。她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成了一件活着的法器,一个规则化身,被永久地固定在了“路径”这个概念之上。
她低头(如果那斗篷的晃动可以算是低头的话),看着那盏骨灯。她明白了,这灯焰,燃烧的就是她残存的那一点“自我”。它是她的锚点,是她不至于完全迷失在无尽路径中的坐标,也是她为迷途者(或囚徒)引路(或迷惑)的工具。
谳谲静静地看着她的转变完成。对祂而言,这或许只是随手收起一件有趣的残次品,并将其改造为一个有用的工具。
“诡市需要一扇门,也需要一座监狱。”谳谲淡淡地说道,“此后,寻觅并认可‘有缘者’,引其入市,是为汝职。惩戒并囚禁‘违约者’,封其于时空回廊,亦为汝职。”
钥婆,或者说守径人,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如同锁孔转动般的嘶哑声音:“谨遵……主上……法旨。”
没有怨恨,没有感激,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接受。她的情感机能,似乎也在转变中被极大地削弱了,只剩下对职责的绝对专注。
谳谲似乎满意了。那深邃的身影向后一步,融入了门外的幽暗雾气之中。工作室那破旧的门扉,悄无声息地关上了,仿佛从未开启过。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
但工作室里,已经永远地不同了。
钥婆佝偻着身子,提着她那盏昏黄的骨灯,开始“巡视”她全新的领域。她的脚步无声,所过之处,墙壁上会短暂地浮现出无数闪烁的锁孔幻影,又迅速隐去。
她走到了房间的角落,那里原本放着一个旧箱子。她伸出枯爪般的手(那甚至不能称之为手,更像是凝结的阴影),轻轻一划。
空气如同布帛般被撕开一道口子,后面不是墙壁,而是一条无限向下延伸、两旁是无数旋转门扉的幽暗回廊。回廊的深处,传来无声的哀嚎与绝望的徘徊声——那是过去(或许还有未来)的违约者们,被永恒禁锢的牢笼。
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再次将裂口抹平,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她完成了第一个“巡视”,缓缓走回工作室中央,如同一个被钉死在坐标上的幽灵,永恒地伫立在那里,与无数路径共生, herself is the path, herself is the prison.
那盏骨灯,在她脚下投出一小圈昏黄的光晕,仿佛在无声地诉说一个关于野心、代价与永恒禁锢的故事。
而故事的起点,始于那位诡市之主的一次漫不经心的“收服”。对谳谲而言,这只是祂无尽岁月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钥婆而言,这却是她作为“人”的终结,和作为“规则”的永恒开端。
她的愿望以最残酷的方式实现了——她确实触摸到了“神”的领域,代价是,她自己成了神明规则的一部分,一件失去了自我的、活的工具。
守径人已就位。诡市的门扉,自此有了真正的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