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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间的工匠千千万万,但能被称为“宗”者,寥寥无几。钥婆,或者说,那时的她,还被称为“钥宗”柳青烟,便是其中之一。她的技艺已不局限于铜铁金银,而是触摸到了“规则”的边缘。她雕琢的锁,守护的不仅是库房珍宝,更是人心秘辛、家族气运;她打造的钥匙,能开启的也不仅是门扉匣椁,甚至是一段被遗忘的记忆,一个尘封的契机。
然而,柳青烟毕生追求的,是终极的“钥”——一把能开启世间一切“封闭”概念的神器。她称之为“万法之钥”。她相信,只要拥有它,便能打开生死之门,通往传说中无所不能的“诡市”,甚至能开启神祇的国度。
为此,她耗尽了家财、心血,乃至青春容颜。那双原本莹润如玉的手,布满细密的刻痕与灼疤;那头曾如瀑的青丝,早早染上霜雪;明亮锐利的眼眸,因常年凝视最精微的结构而变得深陷,唯有在聚焦时,才迸发出近乎狂热的火光。
历经三十载,在一個风雨交加的夜晩,当最后一道蕴含着魂灵力量的刻痕落入那枚非金非玉、无形无质、仅在她感知中存在的“钥匙”上时,成功了。
工作室中央,空气在扭曲,一道细微的裂痕凭空出现,仿佛空间本身被撬开了一条缝。没有光华万丈,只有一种极致的“开启”的概念弥漫开来。柳青烟,不,钥宗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指,试图去触摸那道裂痕。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的一刹那——
“咔嚓。”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来自她灵魂深处的碎裂声响起。不是钥匙碎了,而是她自身的“存在”之锁,被这把过于强大的“万法之钥”给……撬开了。
生命的流逝 suddenly有了实质的感觉,像沙漏里的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倾泻而出。她感到冰冷,感到自己正在被从“生”的这边,推向“死”的那边。那一道她撬开的缝隙,并非通往她梦想的秘所,而是成为了她生命力的泄洪口。
追求一生的极致“开启”,带来的却是自身生命的急速“关闭”。这是何等荒谬的讽刺?
她瘫倒在地,呼吸艰难,视野开始模糊。工作室的烛火在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她迅速枯萎的面容。不甘、绝望、恐惧,还有一丝解脱,交织在她心中。她听见了,那裂缝的另一边,传来无数模糊的窃窃私语,那是亡者的低语,是冥风的呼啸。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所有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被一种更深沉的静默所吞噬。
工作室的破旧木门,甚至没有发出吱呀声,便向内敞开了。门外不再是熟悉的院落雨景,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旋转着的幽暗雾气。
一个身影,伫立在雾气之中。
柳青烟残存的视力无法看清来者的具体形貌,只感知到一种无上的威严与诡秘。那身影仿佛由最深的暗影编织而成,却又流淌着星辰运转般的微光。祂仅仅是站在那里,周遭的时空规则就开始变得不稳定,墙壁上的工具微微震颤,仿佛在向至高无上的存在致敬。
柳青烟心中骇然。她毕生追求窥见神秘,此刻,神秘以远超她想象的方式,降临了。
“真是……有趣的造物。”一个声音响起。非男非女,非老非少,它直接回荡在柳青烟的脑海深处,冰冷而平静,不带任何情感,却蕴含着剖析万物的洞察力。“以凡人之魂,僭越法则,妄图解构‘封闭’之真理。你的才华与你的愚蠢,同样惊人。”
柳青烟想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
那身影——诡市之主“谳谲”——缓缓抬起一只手。那枚悬浮在空中、正在加速柳青烟死亡的“万法之钥”,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轻飘飘地落入祂的掌心。
“此物,于你已是毒药。”谳谲的声音再次响起,“它撬开的,首先是你自己的命门。凡物,岂能承载‘绝对’的概念?”
谳谲的手指合拢,那枚耗费柳青烟一生心血的“万法之钥”,如同幻影般无声碎裂,化作点点流光,融入了祂的掌心。不是毁灭,而是被吸收,被同化,成为了祂力量的一部分。
柳青烟感到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最终的终结。
然而,预想的死亡并未到来。
相反,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强大的“概念”洪流,猛地灌入她即将消散的魂灵之中!
那不是温暖的生命力,而是一种全新的、截然不同的“存在形式”。她感到自己的意识被强行从濒死的□□中剥离,又被投入一个由无数“路径”、“锁孔”、“门扉”、“界限”构成的抽象风暴之中!
她“看”到了!无数条纵横交错、存在于现实与虚无之间的“路”。有的明亮,有的晦暗,有的宽阔,有的仅容一线。她“看”到了无数扇“门”,有的富丽堂皇,有的破败不堪,有的显而易见,有的隐藏在最意想不到的角落。她感知到了无数的“锁”,情感的锁,空间的锁,时间的锁,命运的锁……
痛苦!难以想象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