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暄观望着原本威武高壮的汉子在一轮接一轮的凶暴殴打下,很快化作一堆不成人形的肉泥。但他仍是一副难以揣度喜怒的形容。
那堆血肉微弱挣扎着蠕动了几下,再没了声息,他兴趣缺缺地打量着“它”:“下一个。”
第二名不幸者还捏着白石呆呆坐在远处,看众多凶恶目光又转向自己,不由一哆嗦,手中石子掉落在地。
他望了望满目血红、遍身血迹的同伴,又望了望披坚执锐的凶恶守卫,脸上的神情从惊恐转到绝望,并从绝望中生出一丝突兀的惊喜。
男子高声叫道:“不要杀我,我知道飞沙关的内奸是谁!”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惊愕,连不轻易动容的萧敬暄亦目光一凝,转而带上一丝灼热:“停!”
守卫已将那人拽过来,押在副督军面前跪倒,萧敬暄清叱:“是谁?说!”
那人大口喘着气,咧开的嘴里发出低沉笑声:“你要愿意保我,我肯定说。”
萧敬暄凝视他许久,嗤地一笑:“我喜欢聪明人,不过别聪明过头了。”
那人自然明白背后隐藏的威胁,哑声应:“我绝对说实话!”
他很快被押下去,萧敬暄凝神望天半晌,终于说:“今日先散了。”
众人各自归往来处,当何清曜与他擦肩而过时,双方目光不惹人留意地短暂交汇。
何清曜眼里颇有些探究,萧敬暄只一笑。
是意义隐晦的确定。
夜已深沉,银烛高照,萧敬暄盥洗后在寝袍上又披一领白狐斗篷,斜靠绮榻取了金柄短剑灯下细看。柳叶形的狭长剑身还残留干涸的褐色血迹,他没有擦拭,反倒稍稍举近,继续端详这抹痕迹。
背后传来的微声,他轻声问:“这么晚了还来?”
何清曜略俯下身,双臂环住他笑道:“喜欢吧?”
屈指一弹锋刃,霎时传出如蜂蝇振翅般的细微嗡嗡声,萧敬暄抿唇一笑:“你送的东西,自然很好。”
“给你的聘礼,哪儿敢不好?”
“……”
何清曜装作没觉察他的反应,亲了亲面颊,两指再捏住那剑柄,将利器缓缓从那人手中抽走。
“血还在上头呢,你可得爱惜些。”
萧敬暄双目低垂,却反手摸了摸何清曜的脸庞。何清曜取过微润粗布先擦掉那血痕,待湿气消散又打开案头一小盒油脂,拿羊羔皮蘸取一点后慢慢抹开在刀刃。
萧敬暄倚在一旁,看他忙碌:“这短剑的纹样,如今很难见到。”
剑柄黄金所铸,剑身则是波斯镔铁,材质虽贵重,却不是十分难觅。倒是黄金雕琢成盘曲围绕的式态,勾云形的松石与瑟瑟珠点缀,便成古意盎然却不失精致的蟠螭纹。剑格如兽面,与剑首俱作八棱形,且穿有镂孔。烛火摇摇,依稀透入,愈显光辉流转,华丽非常。
“这般模样的刀器,我只在中原古物里见过,可惜锈损太多已不堪用了。我想你大约还是喜好中土风情,所以特地吩咐人做成这式样。”
何清曜说着话,手也不见停,萧敬暄静静注视他半晌,骤然唤道:“清曜。”
何清曜放下短剑,笑吟吟瞧来:“什么事叫我呀!心肝儿,是不是又触动柔肠啦?”
萧敬暄哧一声:“又是这样子,总不能好好说话。”
何清曜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好好说话有什么用?好好干事才是最要紧的。”
萧敬暄笑容浅淡,复又垂首不语。榻侧几上放了一樽美酒,何清曜归剑入鞘,自斟两杯,将其中一只的白玉忍冬八曲长杯推向对面。
萧敬暄不动,何清曜又笑道:“我喂你?”
他已探手去取那玉杯,眼前一花,萧敬暄早托起酒器,似笑非笑看来:“请。”
究竟,酒可忘忧,何辞一醉。
仍是绵甜悠长的穆萨莱斯,土法蒲桃酿中酒味不浓,多是果香蜜味,醉也只是薄醉,恰如眼尾笼上一抹轻绯。何清曜不知何时倚了过来,他轻抚着情人眉梢,微声询问:“担心什么?”
“没有。”
何清曜却执着地继续问:“到底为什么?”
酒已罄尽,薄薄一层嫣粉染在莹白玉石的杯底,萧敬暄突兀地想起不甚搭调的一语。
水落石出。
刑肃送来那张透沾了薄墨的信纸,隐约凑出笔画痕迹的点点墨渍,细小如针尖。但它们更像一柄柄锋利匕首,扎进他的心,更想取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