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飞沙关外无风,无云,无尘。
晴日高照,初冬寒凉消散几分,竟如初春光景。
天清气朗,杀人时血干得很快。
寂静校场上跪倒的二三十人满面汗水涔涔,褴褛单薄的衣衫湿透,凝结的血痂被溶开一抹暗红痕迹。偶尔微弱一颤,水珠从肮脏脸颊滚下,冲出闪着微光的苍白痕迹。
守卫拱卫的高台上,装束各异的三人正俯视这群俘虏,久未露面的阿咄育赫然其中。他转头看看萧敬暄,后者过于安和的神情不免令人感到诡异。
阿咄育开口沙哑粗嘎依旧,却失了以往的张狂与不屑:“副督军,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这口吻对他而言已经算相当客气了,但萧敬暄显然不为所动。他瞧也不瞧对方,刻意等半晌才答:“您为关中魁首,在下怎敢僭越?”
布满疤痕的面庞仍见得到嘴角微微地抽搐,好在阿咄育没有如往常般当场发作。他沉默一阵,哑然道:“既然都是你的仇人,全归你了。”
萧敬暄向他浅浅一笑:“承让。”
阿咄育鼻翼急剧扇动着,何清曜一闪身立在二人之间,预备阻拦可能发生的冲突,同时手作势往台下一扬:“萧副督军,请吧。”
他的目光似不经意地从萧敬暄腰上拂过,那里悬一柄金柄乌鞘短剑。萧敬暄唇角一勾,手自然而然按在了那利器:“既是苍狼帮众,在下可得好好花心思料理,只是了结之后,还得劳烦掌令收拾残局。”
何清曜笑而不语,目送他施施然步下高台。
萧敬暄在那群俘虏之前来回往复半晌,忽停在一人面前,男子声寒似刀:“葛俞!”
那名俘虏被唤出名号,一惊抬头,萧敬暄居高临下注视他:“当日你留下几名义弟拖住我,真是一记败笔。亲近之人秉性如何竟不明了,怎成大事?”
苍狼帮主葛俞冷眼与他对视:“你就得意吧,反正今日不就是要我和兄弟们性命?拿去就是!”
葛俞自上回暗算不成,沙州刺史以未能得手为籍口,将这帮乌合之众拒之门外。浩气盟也不信苍狼帮真心悔改,丝毫不愿收纳匪徒。葛俞忧心忡忡,四处奔走寻找新靠山,终于在某次探访别处马贼帮派途中,被恶人谷兵马伏击擒获。
萧敬暄莞尔:“要你一条命有何大用?你识人不明自食其果也罢,却害麾下遭难,他们真是无辜得很呢。”
台上阿咄育浓眉一拧,低沉道:“他搞什么鬼?”
开罪飞沙关的,休说能得好死,常常一具全尸也不留。何清曜瞥着台下银朱二色的身影,压声回应:“师兄,咱们接着看戏就是。”
萧敬暄又将俘虏扫视一遍,骤然高声:“给他们松绑!”
阿咄育一惊,一个箭步往底下窜去,何清曜当即拉住他的臂膀:“等等,师兄!”
阿咄育步履一顿,亦觉得萧敬暄似有深意,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满心急躁,徐步退回原位。这时间中,俘虏被尽数解开绑缚,但手持刀枪的恶人谷神翼卫仍旧警惕地环绕四周。如此状况下,虽比先前多几分自由,依旧难以逃脱。
萧敬暄端详那些困惑不已的面容,嘴角微扬:“既敢开罪恶人谷,便该预料今日。不过在下敬诸位究竟曾一方豪杰,全数责罚也着实不大公平。”
他刻意一顿:“所以一切皆看天意,至于首恶,先略施小惩……”
金剑曳出疾影,寒芒直刺入葛俞左眼。腕子一抖,伴随对方凄厉的惨叫,一颗血淋淋的眼珠合着喷洒血水扑簌簌地滚落在地。
萧敬暄注视脱离了主人的无用东西,一脚遽然踏上,轻微啵地一响后又传出了腻味的吱吱声。
葛俞气性强悍,捂住朱红披覆的伤口一声不吭。男子归剑入鞘,转身快步再登高台,一路行来一路留音。
“拂菻古时治军严厉,设一法惩处逃兵。十石取一染黑,余者皆涂白,统置布囊。十人共取,得黑者当被他人共捶笞死。”
萧敬暄浑然不管底下俘虏的咬牙切齿,头也不回:“谁生,谁死,且看命数罢。”
话语刚落,守卫立将俘虏拖拽为数列,另有三人举袋穿行队列,强令取物。
萧敬暄淡淡道:“我既说了不会大开杀戒,那你们之中只需三人舍去性命就好。”
俘虏们直至此刻终露出了真正惊恐的神色,杀人人杀对他们不过是吃喝拉撒般稀松平常。但如果要夺去朝夕相伴的兄弟的命,则意味全然不同。
三人手中石子为白,守卫将短棒扔沙地上,冲其他俘虏吼道:“自己过来拿上!快动手!”
他手里鬼头刀扬了扬,折过一道寒光。俘虏中数人犹豫片刻,俯身去拾起木棒。其间一个猝然发难虎吼震天,对守卫挥打过去。但对方已有防备,几条短矛刺来,一记中小腿,一记中肩膀,立刻鲜血直流,扑簌簌洒了一地。
汉子虽忍痛不叫唤,短棒再拿不住,双膝软软跪倒。守卫再待一击结果他性命,萧敬暄喝道:“慢着!”
守卫当即收住刀枪,萧敬暄吩咐:“后山高处有鹫鹰盘踞,挑了他的手脚筋扔在那里,三日后经啄食而不死,我便饶他。”
自有人领命把受伤俘虏拖远,耳畔萦绕无休无止的叫骂,他却如若未闻轻轻一笑:“其他人呢?耽搁久了,我说不定会改主意。”
获得白石的一人无声出列,虎目蕴泪环视周遭咆哮:“兄弟动手!”
临近数人静默半晌,凄厉喊叫着扑了上去。
一棒接一棒,皮肉绽开,似一张张嘲笑的硕大的口。殷红的热血,暗红的血肉,肌理碎末合着毛发被撕扯下来。骨骼在牙酸的咯吱咯吱中破碎,人的轮廓也逐渐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