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咄育冷声道:“圣女大人再怎么吩咐不计前嫌,在我心中他们仍是圣教敌人。你要是还当我是师兄,少去跟他们厮混。”
何清曜听着听着,嘴角慢慢垂下:“我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咄育怒极,猛拍桌子:“到底听不听我的话? ”
“可是……他们真的不是坏……”
“你闭嘴!”
一声暴喝炸响,男人的嗓音已然变了调,早听不出本来的样子。
何清曜震惊地抬起头,发现师兄的五官扭曲,表情狰狞像山壁上雕刻的地狱恶鬼,不由自主一个哆嗦。
阿咄育双目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自言自语着:“中原人……都该死……该死……该杀!”
何清曜又小退了一步,他已经腿肚子被吓得有些发软,勉强才能动一点。
阿咄育抬起爪屈的双手,眼珠动也不动紧盯不放:“挖出来……把他们的五脏六腑……都挖出来……”
何清曜终于开始不可抑制地发抖,并缩往墙角的方向,可又不禁颤声询问:“师兄,你……你是中邪了吗?大白天的别吓人啊……”
阿咄育姿态僵硬了一晌,再度抬起头已恢复正常表情,并困惑地发现小师弟居然一脸惧色缩进了角落。
何清曜的神情令他感到莫名其妙:“师弟,你怎么啦?”
何清曜仔细观察,看对方已是常态,不免松了口,只是也忍不住咕哝:“师兄你还问我呢,你刚才想什么掏别人心肝……”
阿咄育皱眉:“你这小子胡扯什么?”
他忽省起先前还有印象的事,又皱了眉:“那些中原官府的人,不许交往频密,听到了没!”
何清曜哪还敢犟嘴,头埋得更低了:“师兄,我……知错了。”
阿咄育素来疼爱师弟,今日气急才稍见疾言厉色,男子缓和了神情:“我这也是担心你,好了,收拾完去做晚课吧。”
何清曜松了口气,忙答应着,忽又眨巴眨巴眼:“师兄这些天又没回来,是不是阿塔尔姑娘又来了?”
阿咄育横他一眼:“怎么打听这些?”
何清曜眉开眼笑:“我是听人家说的,说是阿塔尔姑娘快成我嫂子了。”
阿咄育顿时说话都有些结巴:“多嘴多舌……快去!”
何清曜心想这才是我认识的师兄,不过刚才究竟怎么回事?
何清曜那时并不知道,这是他与温和体贴的师兄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
萧敬暄闻他停下也不催促,只凝神望着夜空,忽然说:“阿咄育的疯症是因为中毒吗?”
“你……怎么知道?”
“荻花宫中的红衣教徒为操纵信众和奴隶,一直暗地下毒。起效虽慢,可日积月累后一旦发作便癫狂失常,从此被施毒者控制,再无清醒之日。”
何清曜沉默,他一直悔痛的正是这件事。如果自己不那么大意,早一点报知长老们关于师兄的异样,请圣女陆烟儿施法救治,也许……
“这也怪不得你。”
萧敬暄的语声非常冷静:“世上何来真正的未卜先知?你如今竭力护阿咄育周全,已是他此生大幸。”
萧敬暄与阿咄育势同水火,若非顾念何清曜,他绝不会有此宽慰之语。
何清曜仍抱着他,闷了好半日不出声,萧敬暄也沉默许久后方问:“那后来怎样了?”
对于那天的细节,何清曜已记不清,或者说他强迫自己忘得干净了。
但血的气息始终在某个黑暗角落徘徊,提醒他那些影像绝不是幻觉。
蔡禄从上回与阿咄育照面后,立刻觉察了这名明教弟子对他们的排斥,后来又见何清曜时终得知原委。
天策兵士听罢叹息,忽然想起什么:“其实大光明寺的贵教弟子尚有幸存。”
何清曜吃惊:“真的么?”
“当日除了顽抗者,余下妇孺仅被羁押,之后按原籍交于各州府官衙。若是胡人身份,也有萨宝府收容……”
何清曜听出他的意思,蹭一下站起来,欣喜地高喊:“说不定师兄的家人还活着!”
蔡禄含笑:“我是这个意思。”
下一次在外聚会前,何清曜解释之后,终于把犹豫不已的阿咄育拉了来。他不曾想到这一决定改变了众多人的命运。
事情发生的一瞬间,何清曜并没有多少感觉。
他看到之前还与蔡禄、尔朱令言谈和缓的阿咄育忽然狂笑不止,同时抽出了弯刀,双刃曳出金影蓝迹,扎进毫无防备的两个人心窝。
朱红喷溅,洒到了紧靠三人的何清曜颜面上,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又奇怪地思考着热血怎么凉得这样快。
阿咄育仍在狂笑,他冲向了更多的人,有惊慌逃跑的村民,也有提兵赶来的中原人士和明教弟子。双刀扬起又挥落,血泼声和骨碎声绵绵密密,冷森森的刃光闪进何清曜的眼眸,他突然一哆嗦,正午太阳底下却觉寒意彻骨。
他扑向疯狂厮杀的阿咄育,试图抓住对方拿刀的手,声嘶力竭地劝阻:“师兄,不能杀人!”
阿咄育猛然回头,何清曜看到那双充血鼓凸的眼,狰狞如石壁上的妖魔鬼魅。
他吓了一跳,可手反而抓更紧了:“你不能犯糊涂!”
阿咄育表情茫然,似乎竭力辨认阻止自己的是谁。然而似乎有女人的歌声飘过,他转瞬恢复成了恐怖的神色。
何清曜被一脚踹飞,趴到一边半晌起不来。阿咄育意外地没有对暂时失去反抗力的师弟补上一刀,他瞪着对方,犹豫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