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咄育突然转头走开,紧接着又一刀砍掉了一个来不及闪躲的牧民的脑袋。
何清曜忍痛抬头,人潮涌动中却见一红衣女子巍然不移,她轻轻哼着歌,斗篷被挤得落了下来,露出那张美丽的脸孔。
金色的发,灰色的眼,是阿塔尔。
她神秘地微笑,遥望远处杀人不休的阿咄育,仍旧在继续哼吟歌曲,曲调幽魅而诡异。
何清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操纵神志……疯癫发狂……
此刻狂风也扬起了阿塔尔的斗篷,露出腰上悬挂的的双环刃。
何清曜大喊:“你是红衣教的人!”
阿塔尔回眸看他,眼里无波无澜,又转过去继续遥望阿咄育,目中疯狂又情深。
“杀了他们,杀光所有的人,献祭灵魂和鲜血给阿里曼大神,我们就是永远的一体了……”
她大笑着,突然抽出一柄小刀,发狂一般在自己脸上纵横切割,几道伤口拼凑出一个血淋淋的硕大井字……
何清曜惊呆了,甚至赶来控制场面的明教守卫将自己拉起时,仍无法做出任何正常的反应。好一会青年才恍然惊醒,死死拽住将他扶到安全地界的同门,嘶哑地叫喊:“我师兄呢!?他怎么了?!”
守卫无暇多说,匆匆留了句都去映月湖了,就丢下他赶去追踪那个杀人的疯子。何清曜在原地愣了半晌,环顾原本热闹的市集,他看到了血迹、残肢、头颅以及各种零散肉块。
师兄杀人了……他……他杀了这么多人……
阿咄育无论是否被红衣教暗害,已经夺取了数十条性命的情况下,他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何清曜忽然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扶着仍然闷疼的胸口摇摇晃晃站起,急促喘息一阵后,铮然拔出背负的弯刀。随即纵身一跃,如一只投向天空的白隼,疾速奔往映月湖的方向。
依然是血迹、断肢和肉块,思浑河的白沙滩上,一座座散发血腥味的路标指引向地狱的所在。河水汇入映月湖的交汇处,何清曜终于找了阿咄育。
他浑身糊了一层粘稠污血,还有飞溅的肉碎附着,显得皮肤凹凸不平。模样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可眼神却清醒了些许,几分茫然,几分震惊,还有几分恐慌。
双刀脱出他的手,男子却如若未觉,气息乱得仿似被沙漠的狂风撕碎。
阿咄育喃喃:“怎么回事……我怎么了?到底是……”
提前追踪到目标的三名守卫弟子观察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摇了摇头:“不行了,他这样子……”
另一名眼神怜悯:“哎,杀了这么多人,就算是因为……他也要受圣火洗涤才能清除罪孽了。”
还剩下的一个紧盯阿咄育,目光冰冷:“谁知道是不是他经受不起红衣教的魔女的诱惑,让邪灵侵蚀了他的灵魂,唯有死亡的火焰能拯救这个人。”
何清曜踉踉跄跄地跑来时,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扶住胡杨树才能站稳,直后悔当初躲懒没刻苦习武。他刚落地听到的就是这几句,立刻脸色发白:“要……要烧死师兄吗?”
那三人不约而同拔出刀,何清曜左看看、右瞧瞧,不知该先拦住哪个,他的声音不住发颤:“师兄是冤枉的!你们……你们……不能……”
没有人回应他,阿咄育也表情一阵迷惘、一阵惊惶。当刀光织成的大网兜头罩下时,他没有躲避也没有反抗。
交错银刃即将把人体搅碎,突然道道血色泼进一片雪影白光,顷刻又化红雨滴滴,扑扑簌簌地洒落沙地。
一名守卫弟子背心中刀往前而倒,沉重躯体滑下后露出了另一个人的脸。何清曜被喷了一脸血,几乎看不清五官形容,但眼睛亮得过分,疯狂的火焰在其中窜动。
另外两名弟子震惊之后,大喝着叛徒,向他冲了过来!
何清曜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并不太好,他看到死尸很想吐,但喉咙里堵了什么总呕不出来。脑子里嗡嗡乱成一团,听不清、看不见,但手上的进攻防守又近乎完美。
阿咄育半疯半醒中迷糊地认出了他,当师弟被对手逼得连连后退,男子几乎是发自本能的加入了战团。他们联手杀死了又一个守卫,但让剩下一个负伤逃走。何清曜扶起伤痕累累的师兄,话未多说一句,径直往东面逃走。
他不知道东边尽头是哪里,但只要远离圣墓山就行。如此坚持了三天,在沙漠边缘他遇到了玉罕尔。
那天的月很圆又很亮,她一身白衣,裙裾翩翩,清光之下宛若月宫飘落的仙子。但何清曜注视对方手里的银钩弯刀片刻,骤然一个激灵。玉罕尔是影月门弟子,若被派遣出来追踪叛徒,往往只追求一个结果——提回敌人的头颅。
“玉罕尔……”
他又累又怕,做不出任何二人往常熟悉的表情,哪怕此刻必须讨饶也没办法,只微弱呼唤:“能不能……让师兄……我一个人就……”
何清曜疲惫不堪又背着受伤昏沉的阿咄育,实在支撑不住了,砰咚跪倒沙间。他低垂着头等待死亡的降临,可没有多余的情绪再释放出来。
女子凝视他一晌,突然说:“往东南再走五里有一个村子,你找恩利克大叔借两头骆驼,就说是我的朋友。”
何清曜霍然抬头,嘴张得圆圆的,玉罕尔却微笑:“走吧,天亮之前一定要到那里。”
她解下腰上的水囊还有食袋,全都放在他面前:“苏深摩,以后你不能再偷懒,要把武功练更好才行。外面不比圣墓山,我也没办法继续保护你。”
何清曜大喝了一口水,恢复了些力气,此时再度鼓足勇气问:“那你……”
玉罕尔摇摇头没说什么,停一停又催促:“快走吧。”
何清曜继续上路,中途犹豫地回过头看看玉罕尔,但很快就开始拔足狂奔。
何清曜离开许久,玉罕尔依然徘徊在原处,当吉兰娜追来时,她正坐在沙丘上一动不动眺望地平线处的灿烂朝霞。
吉兰娜看看地上凌乱足印,脸色瞬间大变:“你疯了,你为什么……?!”
玉罕尔回过头,递给她一个温柔笑意:“姐姐,不用追了,他们应该已经离开沙漠了。”
吉兰娜的眼神愤怒又惊恐,她抓住妹妹的肩头死命摇晃:“他走了,你要怎么和刑堂交待?!你为什么这么傻!”
玉罕尔略垂首,温柔一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女子的笑容一如往日,只是埋头瞬间一滴泪水坠下,落入白沙杳然无迹……
“你后来怎么知道她的死讯?”
“刚逃进恶人谷那阵无暇他顾,为了活命没日没夜地练武,或者学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要不就给师兄找能压制疯症的法子,还得设法和家里重新联络上。两年后一回出谷巡察时遇上一支商队,其中一名伙计是帮过我的恩利克大叔,我问他玉罕尔怎样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