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瑞便不再提了。
他离去之后,萧敬暄独坐灯前,支颐端详未分胜负的残局。斜刺里骤然伸过一只手,一指点在某处:“这里你下一着,足以冲断对手的阵势,他便是回挡也无用,可你故意忽略了。”
萧敬暄侧首,对方绿色眼眸里狡黠的光闪个不停。
“你倒还记得我教的。”
何清曜淡淡一笑:“就是嘴上功夫,真跟你下棋,我必输无疑。对了,我是特地来送你一件宝贝的。”
“嗯?”
“你昨天在那山洞里用来剐人的刀太锋利,人会死得太快,还不够解恨。”
他的手握起一把形状十分怪异的短剑,光华不同镔铁,更显冷暗,刃口参差不齐,状如树杈。
萧敬暄接过来,托起掂了掂分量:“是陨铁打造的。”
“它是弗林国用来对重犯施刑的刀具,一刀下去,割肉断筋之痛千倍于寻常匕首。不过听说真正死在其下的人并不多,因为有九成是给这模样活活吓死的。”
萧敬暄半晌不语,面色冷肃地望着窗棂,再启口则说:“我给了最后一个机会。”
明教弟子抱臂瞧他,口吻坦然:“但他没要。”
男子轻轻吐一口气,又将弗林行刑刀紧紧握住:“那我收下它了。”
词字间隐隐约约散着寒气,目光更是凌厉清澈,可一瞥何清曜时,那眼眸转瞬冰销雪尽。
何清曜皱起眉头,明知故问:“喂,怎么这样看我?小心……”
那边的人有些懒洋洋地反问:“小心什么?”
“当然就是……一口生吞了你!”
白衣男子兀地伸出双臂,一把揽起人来。萧敬暄静静由对方抱住,双眸望来,虽深不见底,却看得清水面上温柔荡开的涟漪。
水里的影子,仅有何清曜一人。
何清曜吻上他的唇角,眸子微微眯着,似乎开心轻松得很:“明天天一亮就出门啦,听话早点睡吧。”
亲吻并无欲望的气息,不过是随常的亲近而已,萧敬暄摸摸他的脸,只笑了笑:“好吧。”
然而一时间哪里睡得着,他们便并头躺在床榻上,闲闲说起话。
何清曜勾着萧敬暄耳畔一缕发,一边盘绕玩耍,一边低声言语:“莫至夜里出门了一趟,没人清楚他去了哪里。”
萧敬暄眼光凌厉一闪,但非常短暂,他盯着床帐上垂落的流苏,慢慢地说:“可我们知道。”
何清曜唇畔笑容猝然一敛:“他会找谁,你我都清楚,而那个人也定会寻上岑朗健。”
罩在身上的网越收越紧,他不会全无感觉,萧敬暄暗想,可惜还是走错了一步。岑朗健虽乐意借他人之间的残杀换来渔翁之利,却必因不明其间渊源而束手束脚。
他双目低垂,声音也压得极低:“岑朗健是个聪明人……”
“但在有些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的……说起来,你那里不会有麻烦?”
何清曜不解地瞧着对方,不过片刻后还是明了,轻笑一声:“我自然和信得过的手下又通了气,至于其他人……换个地方能抢东西的话,哪里不是抢?”
这个字眼有些刺耳,萧敬暄好一阵无言,何清曜抚摸着他的腰,淡淡道:“这些年里,你我都这么打打杀杀过来的,早该习惯了。大概因为这是最后一笔大买卖,闹得我都良心发作起来,有些不忍呢。只是无利不起早,没丁点好处,底下人凭什么听我的?”
“你说过唯有离开乱局,才遇不上左右为难的困境。”
“你倒给记住了。”
他们又沉默良久,萧敬暄缓缓开口:“安门物逃了,果然他始终没对你放心。”
拦截狼牙密使、杀人夺信的同时,埋伏在沙州城内的人马也试图擒拿安门物。不料那仅仅是一名替身,安门物本人不知去向,他所携带来的大批财宝也一并消失了踪影。
何清曜的回语平和安定,甚至微微带着一丝笑意:“他溜了就溜了,虽然可惜了那笔横财,不过这六七年里我的手头总算小有积蓄,加上爹娘留的那份,不至于穷到养不起你。”
萧敬暄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神情闲适,瞧不见一丝怒色:“话里话外总当我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懒汉。刚入谷那段日子里,田间最脏最累的粗活我都不知做过多少遍,再辛苦也熬得住。真落魄下来,你才是那个沿街讨要的乞索儿吧?”
他提起过去那段特殊的经历时,口吻已平静淡然了许多。也许因心境不同,也许因身边之人不同。
何清曜嘻嘻笑起来,顷刻双眉一竖,佯作嗔怒:“胡说,我怎么可能当臭要饭的?”
“哦,你这样懒散,又喜偷奸耍滑,还能老实干活不成?”
何清曜捏住他的鼻尖,好玩似地拧了一把:“你这呆子,我这样英明神武的人物,当然会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独行大盗。盗财窃物,永不失手,偶尔看到谁家的儿郎、女郎生得好,还得抢了回去当压寨夫人。”
萧敬暄无声横目于他,何清曜丝毫不怯,反愈发一脸得意洋洋:“哪怕你如今还是个大将军,要是给大爷一眼相中了,刀山枪林也照闯不误,总得把个囫囵人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