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不敢!”
皇帝审视的目光落在身上,早已养成的察言观色能力使公主分得明白,此刻她面对的不是一个慈祥的父亲,而是一个身居高位的帝王。
一个疑忌臣下篡权的帝王。
商景徽低着头,脑子里飞速思考着应答之策。
“父亲身子健壮,好好儿的提这个做什么?”商景徽说着,便抬起头来,眼圈儿红了,她带着哭腔说,“女儿只希望侍奉父亲左右,尽孝尽心。女儿年纪尚轻,母亲早逝,长兄也……”
她没说下去,抬手来拭泪,借着大袖的遮掩观察皇帝的面色。许是被她的哭声感染,或是自己提到了先皇后的缘故,皇帝的目光已经柔和下来,面色也有了些许松动。
商景徽便又垂下眼来,哭声更甚,继续陈情:“孩儿身为女子,只想求一世安稳,父亲是孩儿唯一的依靠,只有父亲才能保护女儿。女儿愿为您分忧,只盼着您心情舒畅,身体康健。如此,女儿才敢依赖父亲。”
几句话的功夫,楚国公主已经泪流满面,她跪坐在皇帝面前,垂手拭泪,俨然是一副听不得任何有关皇帝身后事的模样,就连一旁侍候的内监都抖了抖袖子往眼下擦拭。
“父亲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您正值壮年,何必思虑这些不祥之事呢?”她缓缓将脸上的泪痕擦干,眼睛通红,半垂着眼睛看皇帝。
皇帝似乎是彻底打消了疑心,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慈祥,开始劝解:“好了好了,阿景别哭了,为父不过是说说罢了。”
商景徽低着头,不应声,皇帝见状,便又说道:“爹答应你,日后定会好好保重身体,保你平安无虞,好不好?”
商景徽点点头,吸了一口气,将桌上的冰饮端走,递给身边的宫人,嗔道:“那这冰饮父亲就别吃了,如今虽然天气暑热,父亲也莫要贪凉。”
接着,她又转头嘱咐张福全,“劳烦公公替我多多照看父亲,劝着父亲注意身子。我如今住在宫外,不能日日侍奉左右,便更为挂念父亲。”
张福全笑眯眯地拱手行礼:“公主有孝心,奴婢见着也替陛下高兴,陛下平日里也常念着公主呢!”
父女二人都被逗笑了,恰好有人来报:“参知政事秦大人求见。”
皇帝脸上依旧挂着笑:“叫他进来吧。”
秦处安进来,身后的小吏抱着一摞卷宗,二人对皇帝行礼。
秦处安道:“臣给陛下请安。这是您前日传的有关军法改制的卷宗。”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接过小吏手中的卷宗。
张福全见状,连忙迎上去,替他接过来,递到龙案上。
皇帝疑惑,问道:“不是说叫贺常钦送过来么?”
秦处安躬身回:“贺大人今日告病了,怕耽误了陛下批阅,才传话托臣亲自送进宫来。”
“病了?”皇帝冷哼一声,道:“怕不是为着点私情得的心病吧?”
近日,西北传来了好消息,许不渝战功卓著,京中之人多已知晓,早已在暗中议论皇帝当如何封赏。再说,许不渝和贺常钦以及宜安公主的传闻当初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连一年都没有呢,众人都等着看宜安公主驸马作何反应。
结果朝会上议论封赏一事时,贺常钦根本没有出现。
其实他这做法很明智,免得有些人的闲言碎语甩到脸上。只是,今日朝堂上诸事繁忙,皇帝又早早给他派了活儿,他今日不来,在皇帝眼里就是不合规矩。
秦处安这般想着,抬眼悄摸瞟向坐在皇帝身边的商景徽。
秦处安一愣。
嗯?不大对劲,公主殿下怎么眼睛红红的,神情恹恹,脸色好像也不大轻快。
他一时没答话,还是商景徽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眸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忙回过神来,干笑两声,接话:“贺主事心里念着陛下的差遣,哪怕在病中也不忘相托,定然不是为着私情便弃置公务的人。”
无论如何,皇帝怎么说是一回事,皇帝怎么想也不能明着猜,他还是得担着一个说好话调停的角儿。
话毕,他又没忍住瞥了商景徽两眼。
皇帝察觉到他眼神飘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侧的女儿:商景徽低眉侍坐,眼圈、鼻头都还带着哭过的红。
皇帝便会了秦处安的意,取笑道:“行了,我这个当爹的把女儿惹哭了,可不敢再落得个阻挠你夫妇眉来眼去的名了。天色不早了,阿景也快和驸马回家去吧。”
“父亲莫说了!”商景徽佯作羞愤状,起身行礼作辞,“父亲保重身体,女儿过几日再进宫来看您。”
二人携着手出了大庆宫。
商景徽知道,贺常钦行事周到,如今品阶在秦处安之下,二人虽有连襟之名,但因着公主府相助许不渝的旧事,关系一直很微妙。
所以贺常钦不会托秦处安替他进宫送卷宗的,这定是秦处安为了进宫,特地逮了小吏寻的借口。
心里头都明白,但她还是开口询问:“你怎么亲自进宫来了?”
秦处安在身侧晃了晃她的手,笑道:“来接殿下的啊。”
身后的侍从们隔了很远跟着他们,秦处安放缓了步子,继续解释:“今日早朝都乱成一锅粥了,我听说陛下传你进宫,担忧你不自在,就找机会来接你回家。”
商景徽低头轻笑一声,嘀咕:“毕竟是我父亲,再怎么样,也不会拿我出气。何况,就算有其他情况,我也能熟练应对过去。”
“所以殿下今日怎么哭了?我方才瞧见,吓了一跳,还以为看错了。”秦处安侧过脸去看她,见公主的目光冷了几分。
二人说话间,已经出了宫门。秦处安扶着商景徽上了车,坐下之后,商景徽才淡淡吐出两个字:
“装的。”
秦处安闻言并没有轻松下来,追问:“怎么回事?陛下可是怀疑王、罗两家之事另有隐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