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觊觎它那一身肉头的就多,偏生这水禽又爱仗势行凶、惹是生非,沈雁宾在还好,他一走便有人打起了鬼主意。
沈雁宾担心路遇风沙,逢纯阳门人滞留沙漠,顺道从他们里头打探出了些消息,便提早归来告与端木尚礼。回帐后总觉得一片寂静不大对劲,他细想片刻后遽然一惊,卸甲的手也停住。
夜幕渐沉,沈雁宾在帐篷附近反复兜转,都没见到鸿雁踪影,钻进临近几个宿处询问亦无结果。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遥遥见戚晟表情古怪地望过来,手指悄悄比个鸟头模样。
沈雁宾心中一动,大步踏去,低声问:“你看到什么?”
戚晟左右一瞥,眼瞧无人才小声说:“马棚后面,我没拦住常纪凌,队副赶紧瞧瞧吧。”
常纪凌正是与沈雁宾一帐同宿之人,他一听晓得不妙,都来不及道谢便疾速冲了过去。
马棚后透出火光来,黑幢幢围了六七个人,压低嗓门正叽叽喳喳不停。
“行不行啊?水都快开了。”
“啰嗦什么,扭断脖子开膛洗干净烤了呀。”
“胡说,不活放血不好吃,我特地问那边伙夫大叔要了些酱料,他讲肥鹅可要红烧才够味。”
最后这个是常纪凌的声音,沈雁宾面色一沉,又听另一个说:“管你们哩,爱怎么弄怎么弄,我等吃就好。席铭一天到晚只会熬鱼汤,让他打点别的换口味,这小子还懒得很……”
常纪凌嗤嗤有声:“席铭本来就不是干这行的,临时凑数而已,怪人家干嘛?”
“纪凌你快点,沈雁宾回来看见就糟了。”
常纪凌一手掐着鸿雁的长脖子,一手拿钝刀又在石头上磨两把,懒懒回应:“怕啥,我打包票他今晚还回不来。哼,这臭鸟一天到晚吃饱没事就张嘴乱叫,害得我几天睡不好没精神,这就吃了你补回来。”
苍云军常年苦寒之地戍守,能填饱肚子便不再多做奢求,甚少有贪恋吃食的。常纪凌这一说,不知哪个回过味的咂舌:“怪不得你挑唆我们,公报私仇拉共犯吧?”
“嘿嘿,法不责众……”
没等常纪凌笑完,已有人高叫了起来:“不得了,队副回来了!”
沈雁宾阴沉着脸大步上前,先一脚踢翻了支起的锅灶,再一把揪住丢下大雁和菜刀准备逃跑的常纪凌的衣领,一拳挥出正中面门。
常纪凌飞出近二丈远,咕咚一声栽进洗马所用的装水大缸里头。陶缸禁不住这撞击力度,噼啪裂为几瓣,登时满地淌开了水。
混乱中那只鸿雁得以脱身,躲到不被风头波及的角落。看着眼前纷纷不停的拳来脚往,扑腾两下翅膀,洋洋得意地响亮叫了起来。
起因滑稽的斗殴很快被制止,万幸并没有演变成一场可怕的械斗。然而营里多是二十出头又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长年沙场拼杀而磨砺出了深扎骨子里的暴戾凶狠,短短瞬间交手双方已个个挂彩。
到端木尚礼面前,这个鼻子打破,那个眼圈淤青,沈雁宾身上创口更重几分。他方才伤及常纪凌,激怒了旁边与之要好的三人,更因往常人缘不佳没有帮手。一番缠斗后左眼角被打裂,嘴角乌紫一大片,鼻孔时时渗出血来,更不提面颊上各种擦痕划伤。
他却一脸淡漠,没事人般立在端木尚礼面前。苍云统领已闻事件始末,此时冷笑一声,指头连点斗殴的几人:“一个个可油了,打架能耐,别的求也做不老!真丧了啊!”
端木尚礼气急总用上家乡土语,底下人晓得他这回真火了,不敢出声辩解。端木尚礼重重一哼:“一群二不愣,打狼牙拿出这架势,十万大军都让你们灭咯!”
他先冲头上包扎白布的常纪凌吼起来:“别的不求行,吃撑了撩猫逗狗,明天砍芦苇修墙去!”
然后端木尚礼砰地猛拍桌子:“沈雁宾!才好几年,又皮痒了吗!”
沈雁宾不待他说完已屈膝跪地:“属下知罪。”
他这话一出,倒把端木尚礼给噎得开不了口。思忖一阵,觉得由头到底还是沈雁宾惹出来的,便哼哼两声:“……晓得就好,过阵子还有得忙,先领二十军棍去!”
于是沈雁宾与常纪凌一前一后被抬回帐篷,前者脑袋撞得不轻,这会儿一动就眼冒金星,无奈瘫软在床。
至于后者,腰臀挨过二十板子后,一路青青紫紫还肿起老高。虽然他不爱叫疼,更不会因伤偷懒,但如今坐卧不得自由,也只好趴伏被褥一动不动。
戚晟帮他上药后盖好被子,眼角余光一扫见常纪凌闭了眼似已睡着,悄悄附在沈雁宾耳畔劝说:“队副……沈师兄,何必呢?纪凌哥不是仇人,下那么重的手?”
沈雁宾扫他一眼,戚晟依旧絮絮:“亏得咱们破阵营王统领和善,一向治军宽松,下属没犯大过错,轻轻罚几下了账。你换先锋营还是别的……女卫营不算!”
对方眼帘瞬间紧锁,丝毫不做理睬,戚晟却依旧唠叨:“同营兄弟有什么说不开的,再怎么起过节能比上深仇大恨?你当时拦下他们别宰鸟也罢,打人太……”
青年陡地睁眼:“去睡觉,少来教训我。”
戚晟不免有些委屈,瘪了瘪嘴:“沈师兄,我是为你好。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就算咱们称不上交心朋友,总能唤声同袍。平日为琐事伤和气,以后战场怎么戮力同心……”
沈雁宾眉心一蹙,只觉得这腔调过于耳熟。随后看稀罕似地把戚晟上下打量,好似从没见过这人一般。
戚晟不解:“沈师兄,干嘛这样看我?”
沈雁宾若有所思:“你今年刚满十八,怎么啰嗦得和那个老狄……”
戚晟正觉奇怪,沈雁宾却已收声,面孔又埋进被褥中,闷声闷气地说:“没事,你走吧,我得睡了。”
少年替他掖好被子,正想掀帘出帐,沈雁宾猛地半撑起身:“等等!”
戚晟见他面色缓和许多,还道方才一席话触及对方内心,喜滋滋回了来:“沈师兄,你叫我?”
沈雁宾一脸肃色:“记得这两天帮我喂鸟。”
戚晟如遭霜麦苗般蔫了,沮丧地耷拉脑袋:“……我……好的。”
帐篷里只余二人,常纪凌那头发出些微响动,沈雁宾惊觉昂首,正撞上对方视线。无形的目光却仿佛两柄陌刀锵锵相击,溜出一串耀眼火花。
常纪凌先说话:“呵,养鸟的,屁股裂八瓣了疼不疼?”
沈雁宾淡淡道:“头壳摔坏就说不出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