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的时候,不必去期望死的事情。这一切,总会来的。”晏清想起了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过的句子。
在几年前的一个小满,莞祺和他也曾探讨过死之后的事情。
“我死了之后,会像现在这样听不见声音说不出话吗?”
“我看到过书里的一句话:‘世界上最邪恶的东西便是从嘴巴里出来的。’。”
“嘴巴里出来的?那是什么?”
“是语言。所以如果是你,死了之后,会去天堂,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是最纯洁善良的,上天给你不能说话的嘴巴,听不见别人说话的耳朵,是对你的恩赐。至于一生之中遭遇到的歧视,那是上天对你的一种磨练。你要勇敢,屏蔽这些歧视,像个正常人活着,那么上天就会更加赞赏你。”
“那哥哥你呢?死之后会下地狱吗?”
“不会,上天之所以安排我们相遇,正是因为要派一个真正亲近的人保护天使,而天使,就是你。所谓保护你的人,就是骑士,是我。如果我死了,上天会看在你的面子上,让我也进入天堂。那么,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我就会一直保护你。”
探讨完这个问题之后,莞祺便跑着去试那件绿色的连衣裙了,那是一件全是绿色元素的衣服,淡绿色的裙子上面有一条条深色绿色的条纹,而裙子上的纽扣也是淡绿色的。莞祺整理好裙摆后跑到晏清面前转了几圈,表示着她对这件裙子如此的喜爱。
莞祺本就是如此热爱生活的人,她说夏天一定要穿绿色,因为夏天的随处可见的就是在阳光下生机盎然的绿叶和茁壮成长的大树。
秋天要穿咖色或黄色,因为风一吹,树上的枯叶缓缓飘落的样子很美,她也想要像叶子那般轻盈美丽。
冬天要穿白色,虽然越桥很少下雪,但是白色是最纯净的颜色,如果下雪了,她要穿着白色的棉袄出去打雪仗,想要变成冬天里的雪精灵。
记得有一次她玩得太欢,手被冻伤了,一连好几天都只能呆在屋子里,晏清问她:“现在外面这么冷,还想变成精灵吗?”莞祺生气地打着手语,皱着眉头撇着嘴道:“想!”
好像还少一个季节,那春天呢?
“春天,就要穿五颜六色的衣服,那是一个无论穿什么都美丽的季节,春风浮过花草地,对着刚发芽的小花小草们亲切地呢喃,走在路上,还有柳絮在人的四面八方飘着,那是一个天然的秀场,是春天对人们画下的春和景明的一笔。”
她的思想就是如精灵那般活跃跳脱。
在莞祺整个人进去殡仪馆到我抱着骨灰盒出来的整个过程,只有我,一位老师,院长还有工作人员参与,工作人员们只是麻木地做着和以前一样日复一日的工作,老师们则是掩面而泣,他们知道,莞祺的离去,对于我来说是致命的打击,所以她们不敢表现的太痛苦,只是在莞祺住进骨灰盒之前,在“告别厅”对莞祺说着:下辈子一定要完完整整地投胎到好人家,走好之类的话,再然后就是轻轻地啜泣了几声。而我,则是一直麻木地沉默着看工作人员的一次次的行动。听着隔壁的房间里的那些声嘶力竭的声音,仿佛是想把已死之人的魂魄叫回来,重新回到原来的身体中去。
在以前我从没有听过那样悲怆的叫喊声。
直到莞祺即将被推进火化炉,我定定地看着工作人员,双手死死的抓住莞祺的床板,老师们想把我的手拉开,可处在绝望之中的少年的气力,是足以撼天动地的。
“晏清,你快放开!让小祺安心地走!”院长拽着我的手几乎是吼出来地对我说。
我仍然是死死地抓住,我明确地知道接下来的流程是什么,可我不知道在坚持着什么,就是不放手。
工作人员见状,便按了下手中的一个按钮,很快就来了两个穿着同样衣服的工作人员,一个抱着我的身体死命往后拽,一个把我的手死命地拨开,我再也忍受不住了,死死抓着床杆对着他们吼道:“你们不能这样对她,她最爱漂亮了,她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随之而来的是绝望的声嘶力竭的哭泣。我实在是一个不称职的骑士。晏清想。
我被院长抱着,像一只不小心跃到岸上的鱼,我哭的呼吸不上来。在莞祺的火炉前,我们都嘶吼地大哭着。像隔壁的房间那般。
随着火炉内机器的声响的停止,莞祺便以另一种形态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在一个即将到来的她认为的秋天颜色的棕色的盒子里,院长让我拿着它,我便抹了抹眼泪,去洗手间洗干净了脸和手,才捧起了莞祺的骨灰盒,盒子不重,可盒子为什么不重?“她是我的妹妹,是活生生的妹妹,是我那极爱漂亮和干净的妹妹。为什么这么轻,这么轻。”晏清想。
葬礼很快且很安静地就结束了,埋葬着莞祺的是一座山,那里也埋葬着许许多多的其他人的亲人,但在那些墓碑的照片上,鲜少有像她这样年轻的面孔。
晏清是最后一个走下山的,莞祺的葬礼是在一个即将结束的夏天的下午,夏风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滚烫,吹得让人难受,也许因为站的比较高,所以风吹过来,有种净化了全身的感觉,晏清一边往山下走,一边回头望着莞祺墓碑的方向。
又吹来一阵风,一片绿油油的新鲜的绿叶落到了他的头上,晏清拿着那片绿叶,看了会,心想:夏天中的绿叶,也会随着风的吹落而掉落下来么?原来夏天的绿叶真的如莞祺说的那般美妙,即使不幸被风吹落,也是充满了生机,让人看着欢喜。
这片叶子后来被晏清做成了书签,陪伴了他很久很久……
后来的那几天的日子里,我还是无法接受她已经离我而去的事实,只是拼命让自己觉得她不在的时候就像之前被老师们带出去比赛时那般平常。
可惜现实如此的残酷,福利院的老师和孩子们虽然不说,但是他们的肢体语言无时无刻都在向我表示哀悼,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我莞祺已经不在人世这个事实。
呵,死亡,居然只是一件稀松平常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死亡,真的是一件稀松平常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感觉我很孤独,很孤独。感觉世界上只剩我一个人。好几次经过孤儿院门口的垂髻桥时,我都想一跃而下,结束那一切的一切,可每当我跨过栏杆,看到湖面上的倒影时,我心中都在想:“如果骑士用这种懦弱的方式死去。那么上天还会让我去天堂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幸好有这个答案,支撑着我一次又一次如同正常人那样走过垂髻桥而没有选择从桥上跳下去。
当老师把莞祺的遗物递给我时,我还是很恍惚。那些画儿仿佛像是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翻不到下一页,死亡太沉重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还是无法接受。我不知道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里,我一个人该如何活下去。
时间太残忍了,我还没有接受突如其来的痛苦,生活就要把我拉入另外的沼泽中。
高中即将开学,我在整理资料的过程中,不小心把画打到了地上,画儿零零散散地掉在地上,我连忙蹲下身去拾起,我一眼就看到了莞祺画中的我,像是刚上初中那会莞祺画的,那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一幅画:画的中心是我正拿着书,背靠着一颗粗壮的参天大树,后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天空是无比的澄澈的蓝色,没有一丝阴霾,我靠着树,一只脚直直地伸着,一直叫半弯着顶在地上,而在画面的最右侧,有一个扎着马尾的穿着裙子的女孩的背影。
我把画拿了起来,定定地看着,不一会,眼泪已经盈满了我的眼眶,他想起了那个熟悉的鲜活的喜欢拿着画笔画画的女孩。一想到这儿,晏清的手便止不住地颤抖,他小心地把画儿放在桌上,准备蹲下身拾起其它的画儿。
窗外突然吹来了一阵风,又把桌上的画儿刮到了地上,却不是像刚才一样的正面,而是被颜料浸成了其它的颜色的背面,晏清看到了那熟悉的字体,虽然那一行字不算清晰,但也足够让人看清:我会永远陪在哥哥身边。
他是一个不喜欢哭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哭声却像当初殡仪馆隔壁房间里的那般惨烈。
突然外面狂风大作,碧蓝的天空一下子被乌云笼罩,大雨倾泻而下,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又一阵猛烈的雷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
晏清想奔跑,想发泄,想呐喊。
于是晏清便跑出门去,跑到垂髻桥上,跑到马路上,一直跑一直跑,任由着树叶划过脸颊,任由着夏风刮起头发,任由着……大雨滂沱,跑到筋疲力尽,他想跑到无人之境,世界之终。
那是他对过去的一场痛苦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