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的雪比草原柔些,落在萧策玄色锦袍上时,没卷着刀似的风,只静静积了层薄白。
望着中原都城的城门,萧策攥紧了袖中密信,他与弟弟虽顶着使臣的名头而来,但若论真正的目的,唯有“追妻”二字能说清。
他勒住马缰时,宫门刚开了半扇。萧衡在旁边掀着车帘探头,狐裘领子上沾着一路的雪沫:“哥,你说阿嫤姐姐见着咱们,会不会给我带中原的糖糕?”
萧策没接话,指尖在鞯上摩挲——那里藏着个布包,包里是那支修了又修的珠钗,银丝缠得更密了,蓝玛瑙坠子被他摩挲得发亮。这两年平叛时总攥着它,箭伤疼得厉害时,摸着凉凉的钗身,倒能压下几分躁意。
“可汗让咱们‘通好’,可不是来要糖糕的。”他低声斥了句,声音比鞍下的冰碴还冷。可目光扫过宫墙里隐约露的飞檐时,忽然屏住了呼吸,连攥着缰绳的指节都泛白——他怕这一眼望进去,看见的不是她,而是早已物是人非的陌生。
来之前部将说,中原流言沸沸,说前明华公主与世家子弟交往甚密。他当时挥刀劈了案几,骂“胡说”,夜里却盯着帐顶睁了半宿眼。
行至偏殿时雪落得密。萧衡眼尖,拽着他往梅丛后躲:“哥你看!那是不是阿嫤姐姐?”
萧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廊下立着两个身影,前头的女子穿件浅白袄子,正弯腰替身后的小姑娘拢披风。梅枝斜斜扫过她侧脸,雪落在她鬓边,竟比当年在草原时添了几分软。那双手,他认得——当年攥着茶盏时指尖泛白的弧度,此刻正捏着片梅瓣,轻轻往小姑娘手心里放。
“姐姐,你看那边!”小姑娘突然拽了拽女子的袖角,手指着梅丛后,“那人看你呢,好凶呀……”
是阿珩,赵嫤书的胞妹。
阿嫤的指尖顿在梅瓣上,目光漫过来时,没带半分波澜。像看株陌生的树,像看块路边的石,扫过他和萧衡时,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不认识。”她收回手时,声音淡得像梅上的霜,反手折了支带雪的梅枝递给阿珩,“雪大了,回屋。”
赵珩月还在小声嘀咕:“可他盯着你看呢……”
“许是外邦来的使臣吧。”阿嫤牵着她往殿里走,脚步没停,袄子的裙摆扫过雪地,留下串浅痕,再没回头。
“哥!”萧衡在旁边戳他胳膊,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听见没?说不认识你呢!”
萧策没理他,只盯着那扇被推开又合上的殿门。方才赵嫤书折梅时,发间别着支素银簪,简简单单的样式,没有珍珠,没有并蒂莲。
“哥你瞪我干什么?”萧衡被他眼神冻得缩了缩脖子,“我又没说错……”
“闭嘴。”萧策低喝一声,指节捏紧。方才她对阿珩笑,眉尾弯了弯,是他在草原从未见过的。那年他在雪山追王叔,中了箭趴在雪地里时,总想着她或许会等——等他平了叛,等他来接,等他把那支钗重新插回她鬓边。
可她连说“认识”都不肯。
雪落在他肩甲上,融成水顺着锦袍的纹路往下淌,像没处泄的寒气。他突然想起那些流言,说她与世家子弟往来密切——方才她那样平静,那样松弛,是不是真有了旁人?是不是这两年里,他在草原刀尖舔血攒下的念想,早成了她眼里的陌路?
“哥,要不咱们先去见陛下?”萧衡拽了拽他的袍角,小心翼翼看向他“等见过陛下,再找……”
萧策没动,目光还钉在那扇门上。梅丛里的雪被风抖落,簌簌响着,倒衬得四周静得发慌。他突然觉得,比王叔的叛乱更难平的,是她心里的雪——那雪下了两年,早把当年的一点情丝,冻成了谁都不认的陌路。
“走。”他终于移开目光,转身时,袖袋里的布包硌着掌心。那支修了又修的钗,好像突然沉了许多,坠得他心口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