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倒春寒缠得人难受。萧策回部的第三个月,前几日刚化的雪又卷着冰粒扑下来,毡帐外的积雪没到马膝——风里裹着点刚冒头的草芽气,可往北的雪骨山,半腰雪线还沉得很,冰缝里的风比刀子还利。白日里他带着部众加固围栏,夜里就坐在案前磨兽骨符——磨得比在中原时更圆融,阿愔若是拿在手里,想来不会硌着掌心了。
萧衡掀帘进来时,带进满帐的风雪,手里捧着块冻硬的肉干:“哥,可汗刚才还问,开春要不要往南再探探商路?”
萧策没抬头,指尖的刻刀在骨头上划出道浅痕:“再说吧。”
他知道萧衡想说什么。回部这些日子,他总对着南方出神,帐里还堆着从中原带回来的东西——那碟没送出去的桂花糕早干成了硬块,他却还用瓷碟盛着。
夜里睡得正沉,帐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急促得像踏在人心上。萧策猛地坐起来,还没披衣,就见留在中原的暗卫连滚带爬闯进来,半边脸冻得发紫,膝盖一软跪在雪地里:“少主!小公子……小公子受了风寒,病得厉害!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风寒?”萧策抓过外袍往身上裹,指尖都在抖,“不过是着凉,怎会束手无策?”
“不是寻常风寒!”暗卫声音发颤,话都说不利索,“说是前几日温家别院宴饮,小公子在廊下贪凉,被穿堂风灌了——可那风里带着草原雪线的阴劲,太医说叫‘浸骨寒’,是草原才有的烈寒症!寻常姜汤捂汗没用,得要雪骨山半腰冰缝里的‘雪线火绒’!这草怪得很,冬末倒春寒时才冒芽,芽尖带着点暖性,专克草原的‘浸骨寒’!可半腰冰缝结着厚冰,风大得能把人卷下山,这时候去就是玩命!”
雪骨山。萧策脑子里“嗡”的一声。那山在草原北境,雪线以上常年飘雪,别说这个时节,就是开春回暖,也得是最熟路的猎户才敢往上闯。去年他带人设猎场时,还见过雪窝里冻僵的牦牛,四蹄都被冰棱扎穿了。
“备马。”他扯过马鞍上的缰绳就往外走,声音哑得像被风雪磨过,“现在就去雪骨山。”
萧衡追出来拦,袍角扫过雪地划出印子:“哥!疯了吗?这时候上雪线就是送死!而且中原那边……他们会不会以为是你搞的鬼?毕竟是草原的寒症!”
萧策回头时,睫毛上都结了霜:“那又怎样?”
他顿了顿,目光往南望——中原的方向被风雪遮得严严实实,连星子都看不见。“哪怕他们真以为是我害的,哪怕送过去她扔了……也总得试试。”
试试能不能让阿愔活下来,试试能不能替当年那个把她塞进牛车的自己,还上半分债。
第五日摸到半山腰,萧策让马队留在避风处,自己系着麻绳往冰缝探。冰缝窄得只能塞一只手,他趴在冰面上,指尖抠着冰棱往下够,掌心被冰碴子划得鲜血直流,血滴在雪上冻成红粒。火绒草芽藏在缝底,够第三次时,左臂被冰棱硌得发疼——是上次平叛时的旧伤,一扯就麻。他咬着牙攥住草芽,起身时被阵风卷得晃了晃,麻绳勒得手腕发红,差点坠下去。回程时咳得厉害,却把草药裹在最里层,贴着手心暖着。
往中原赶时,他几乎是昼夜不休。快到边境时,暗卫又带了消息来,声音不自觉放低,怕刺到他:“少主……小公子那边……温公子寻来了南海的暖玉髓,知道小公子畏寒,说是玉的温性能驱寒,已经……已经退热了。”
萧策勒住马缰,雪地太滑,马蹄在原地打了个转。他低头看怀里的火绒草,草叶上的冰碴化了,沾着他的血,红得刺眼。
原来又是这样。
他拼了命换来的东西,别人抬手就能有更好的。他在风雪里搏命的七日,温叙白只需遣人往南海走一趟,就能让赵嫤书心甘情愿地谢他。
“回草原。”他低声说,声音轻得被风一吹就散了,却又有些不甘与无力。
马队掉头时,他没再往中原的方向看,只从怀里摸出裹着火绒草的布包,塞给身边最稳妥的暗卫:“悄悄送去偏殿外,别留名字,就搁在石阶上。”
暗卫攥着布包应了声,策马往南去了。萧策望着那道消失在风雪里的身影,才慢慢收回目光——怀里剩下的草屑还带着点余温,转眼就被草原的寒风卷得凉透。
这一次,心里的空好像比离开中原时更沉了——连拼死送药的资格,他都只能藏在暗处,不敢让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