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夕的张府,仿佛一口将沸未沸的锅,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翻滚着不安的泡沫。红绸高挂,喜字贴窗,下人们步履匆匆,却个个面色凝重,不敢多言。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笼罩着整座宅邸,连最迟钝的粗使丫鬟都察觉到了异常。
怜书坐在镜前,任由梳头嬷嬷为她打理明日大婚的发式。铜镜中的女子面庞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唯有那双眼睛,依然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大小姐真是好福气,李公子特地请了上海最好的梳头娘来为您梳妆。”王氏在一旁絮叨,试图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明日礼查饭店的婚礼,可是上海滩近年来最风光的了。”
怜书默不作声,目光投向窗外。天色阴沉,乌云低垂,似是山雨欲来。她的心也如同这天气一般,沉甸甸的压得难受。顾嬷嬷自昨日外出未归,音讯全无,这让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梳头完毕,王氏又命人捧来明日要穿的嫁衣。正红色的西洋缎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凤凰于飞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流光溢彩。
“试试吧,若有不合身的地方,现在改还来得及。”王氏示意丫鬟上前更衣。
怜书机械地站起身,任由丫鬟为她更衣。嫁衣沉重,金线刺绣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她看着镜中那个被红衣包裹的女子,忽然感到一阵窒息——这华丽的嫁衣,何尝不是一副精美的镣铐?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张瀚文怒气冲冲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怜书!出来!”
怜书心中一凛,示意丫鬟暂停更衣,缓步走出内室。只见张瀚文站在厅中,面色铁青,手中攥着一方熟悉的绢帕——正是念依用来传递消息的那方!
“这是什么东西?”张瀚文将绢帕掷在地上,“上面这些洋文是什么意思?你与那贱婢还在暗中联系?”
怜书的心猛地一沉,强作镇定道:“父亲在说什么?这不过是方普通绢帕...”
“普通?”张瀚文冷笑,“那李公子为何能从中看出密信?还说你与那贱婢计划私逃?”
怜书如遭雷击。李维琛果然识破了她们的密写方式!
“老爷息怒!”王氏急忙打圆场,“定是误会了!怜书明日就要出嫁,怎会...”
“你闭嘴!”张瀚文厉声打断,“若不是维琛及时发现,我张家的脸面就要被这逆女丢尽了!”他转向怜书,目光如刀,“那贱婢已经被控制起来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念依被抓了!这个消息如同重锤击在怜书心上,她踉跄一步,勉强扶住门框才站稳。
“父亲...念依她...”
“她好的很!”张瀚文冷笑,“维琛亲自带人去李府将她拿下,现在关在柴房里,等着明日发落。”他逼近一步,“至于你,从现在起直到明日婚礼,不准踏出房门半步!若是再有什么花样...”他故意停顿,语气森冷,“就别怪为父不念亲情了!”
说罢,他拂袖而去。王氏惊慌地看了怜书一眼,忙追了出去。
房门被重重关上,落锁声清晰可闻。怜书瘫坐在地,浑身冰冷。计划彻底败露,念依落入李维琛手中,顾嬷嬷下落不明...一切都完了。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但就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李维琛既然早已识破计划,为何不早早揭发,非要等到最后时刻?除非...
除非他另有所图!
怜书猛地站起身,在房中踱步。李维琛不是要阻止她们逃亡,而是要一网打尽!他要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让她们彻底绝望!
这个认知让她不寒而栗。李维琛不是在维护礼教,而是在享受这场猫鼠游戏,享受将他人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
窗外忽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雨点猛烈敲打着窗棂,仿佛在呼应她内心的风暴。
必须救出念依!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独自面对李维琛的报复!
怜书走到被钉死的窗前,透过缝隙向外望去。雨幕中,庭院空无一人,连平日巡逻的家丁都躲雨去了。这是个机会!
她迅速脱下繁重的嫁衣,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裤。然后从妆台暗格中取出一把小巧而锋利的裁纸刀——这是她在巴黎时买的纪念品,一直藏在身边防身。
门被反锁,窗被钉死,如何出去?怜书的目光在房中搜索,最后停在床帐上。她迅速割下床帐系带,结成长绳,一端系在床柱上,另一端抛向房梁。
感谢在巴黎时参加过攀岩课程!她深吸一口气,借助床柱发力,敏捷地攀上房梁。屋顶的老虎窗是她早就留意过的出口,虽然也从外面钉死,但木质已经腐朽。
用裁纸刀撬开腐朽的木条,怜书艰难地从狭小的窗口挤了出去。暴雨立刻将她淋得透湿,但也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她沿着屋檐小心移动,找到排水管的位置。雨水顺着管道奔流而下,发出哗哗声响。怜书咬咬牙,抱住管道滑了下去。
落地时脚下一滑,她重重摔在泥水中,脚踝传来一阵剧痛。但此刻顾不得这许多,她咬紧牙关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柴房方向摸去。
暴雨中的宅邸如同鬼蜮,偶尔闪电划破夜空,映出扭曲的树影和张牙舞爪的建筑。怜书借助雷声掩护,避开零星巡视的家丁,终于来到柴房附近。
柴房外果然有两个人影在躲雨,显然是看守。怜书屏息观察,发现其中一人正是那日粗暴对待念依的家丁头目。
怎么办?硬闯肯定不行。怜书心急如焚,时间每过一分,念依就多一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