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印记,已经刻在了别处。
永暑岛的夕阳将沙滩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海浪轻柔地拍打着岸边。Wendy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踩在微凉的沙子上,感受着脚底细腻的触感。她难得享受这片刻的自由,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右脚底传来,她忍不住“嘶”地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僵,踉跄了一下。
“怎么了?”一直走在她身旁稍后位置的郑楠立刻察觉,一步跨到她身边,语气瞬间绷紧。
Wendy疼得皱起眉头,抬起右脚,只见脚底靠近脚心的地方扎进了一小块锋利的贝壳碎片,边缘锯齿状,伤口虽然不大,但扎得很深,鲜红的血珠正迅速涌出,滴落在金色的沙滩上。
“别动!”郑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迅速单膝跪地,托住她的脚踝,仔细查看伤口。“是贝壳碎片,可能不干净。”他的眉头紧锁,眼神变得异常严肃。他深知南海水温适宜,海水中可能存在诸如创伤弧菌等致病菌,即使是小伤口也可能引发严重感染。
“我没事……”Wendy试图保持平衡,但脚底的疼痛让她站立不稳。
话音未落,郑楠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手迅速绕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一个标准的、充满力量的公主抱。
Wendy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以防摔倒。她的心跳骤然加速,不仅因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更因为两人之间瞬间缩短到几乎为零的距离。她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坚实力度,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属于海风和新洗作训服的味道。
郑楠抱着她,转身大步朝着岛上的医疗站方向走去。他的步伐又快又稳,尽可能减少颠簸。他的侧脸线条紧绷,下颌线清晰利落,眼神专注地望向前方,但微微加速的心跳和略微收紧的手臂,或许泄露了他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Wendy靠在他怀里,最初的惊慌过后,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包裹了她。夕阳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将他们两人紧紧笼罩。海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他的手臂。脚底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酥麻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悸动。
她偷偷抬眼看他。她的“尼莫”舰长,此刻不再是那个深海里冷静发令的指挥官,更像一个……为她担忧、为她行动的普通男人。
“只是小伤口……”她小声说,声音因为贴着他胸口而显得有些闷。
“海水里的伤口,没有小事。”郑楠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严肃,“必须马上彻底清创消毒,必要时可能还需要用药。”他的语气是职业性的冷静,但抱着她的动作却依旧轻柔。
他没有放下她,就这样一路抱着她,穿过洒满金色夕阳的沙滩,朝着有光亮和人声的方向走去。
Wendy不再说话,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硬意味的呵护。在这个遥远的、与世隔绝的南海小岛上,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心。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那里是蛟龙号停泊的方向,是他和她共同的、深蓝色的牢笼与归宿。而此刻,这片曾让她感到无比孤独和禁锢的大海,似乎也因为这一个拥抱,而变得稍稍温柔了一些。
郑楠抱着Wendy,脚步沉稳地走在永暑岛的夕阳余晖中,朝着医疗站的方向走去。海风轻柔,两人的身影在沙滩上合成一个长长的、紧密相连的轮廓。
郑楠站在自己宿舍的窗前。南海的夜风带着咸湿的气息,透过纱窗吹拂进来,略微驱散了室内的闷热。他的目光越过几栋低矮的建筑,精准地落在远处那排招待所中的某一扇窗户上。
那里亮着灯。
一盏普通的、色温偏暖,或许照度在300-500Lux之间的室内灯。在这以深蓝、墨绿和钢灰为主色调的基地里,那扇窗户透出的光显得格外柔软,像一小块被小心收藏起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琥珀。
他知道那里面是Wendy。刚刚被他近乎强硬地抱回去的Wendy。
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此刻的身影——一个穿着军装、肩章冰冷的轮廓,与窗外远处漆黑的海面、近处整齐划一的军事设施融为一体。这才是他的世界,坚硬、冷峻、秩序井然,如同他指挥的潜艇,每一个角度都服务于功能和隐匿。
而那一窗之隔的内里,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一个意外闯入他绝对秩序世界的、柔软的“bug”。他几乎能想象出灯光下的情景:她可能正坐在床沿,小心地看着包扎好的脚,眉头微蹙;或者正尝试着单脚跳去倒水;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对着窗外发呆,想着她那再也回不去的、充满阳光和设计图纸的世界。
那盏灯,亮在一个他下达命令即可进入的房间,却仿佛隔着一片他无法轻易跨越的、无形的深海。
一种陌生而尖锐的情绪,像潜艇深潜时金属龙骨承受压力发出的细微呻吟,在他胸腔里弥漫开来。是担忧?担心她那看起来就很疼的伤口,担心她是否能照顾好自己。是愧疚?毕竟是他带她去的沙滩,虽然意外无法预料。是……一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关于抱起她时那份重量的记忆——很轻,却又如此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手臂和胸膛上。
还有更复杂的……无力感。
他能指挥这艘岛上最先进的攻击核潜艇,能在数百米深海下应对各种复杂敌情,能为一艘艇、上百人的生命负责。此刻,却对如何安置好一个意外落入他世界的女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和……无措。
上级的指示是模糊的“暂留待决”,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安全难题。而他,作为第一责任人,必须看管好她,也必须……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她的基本权益。
他看到她房间的灯光闪烁了一下,可能是她在移动,或者只是电压的正常波动。他的心跳却下意识地跟着那一下闪烁漏跳了半拍。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期待那扇门被打开,或者那扇窗后出现她的身影——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
但什么都没有。只有那盏灯稳定地亮着,像一个沉默的、温暖的谜题。
远处传来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低沉的口令声。这些熟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空气,试图将胸腔里那点不合时宜的柔软情绪压下去。
他是郑楠,是蛟龙号的指挥官。他的职责是守护这片海疆,确保任务完成,维持绝对的秩序和稳定。
而不是站在这里,对着招待所的一盏灯出神。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温暖的窗户,眼神复杂。然后,他猛地转过身,拉上了自己宿舍的窗帘。
钢铁世界重新将他严密地包裹起来。
只是在那一片隔绝了光线的黑暗里,那双习惯于穿透深海迷雾的眼睛,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挥之不去的、属于另一扇窗的柔和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