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做出得艰难而迅速。郑楠无法眼睁睁看着Wendy在医务室里彻底枯萎,而“永久管控”的命令又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一个折中(或者说,对他而言是破例中的破例)的方案在他心中成型。
陈医生再次来到医务室,这次带来的不是药物,而是一个消息和帮忙搬东西的士兵。
“Wendy小姐,”陈医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指挥官决定,让你搬到他的舰长室休养。那里更安静,也更……私密一些,或许对你的恢复有帮助。”
Wendy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的波动,但很快又归于沉寂。她没有任何表示,仿佛搬去哪里都无所谓。
她的少量物品被收拾好。陈医生小心地扶起虚弱不堪的她,注意到她的目光似乎在那本被归还的、变得单薄的素描本上停留了一瞬。陈医生将素描本,连同那本引发了风暴的日记本,一起放在了她的物品筐最上面。
“指挥官说,这些还给你。”陈医生轻声说,“他说……很抱歉。”
Wendy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依旧沉默。
搬到舰长室的过程很快。当Wendy被搀扶进这个更加狭小却绝对核心的空间时,她几乎立刻感受到了这里无处不在的、属于郑楠的气息——那种干净的皂角味、淡淡的咖啡香和冷冽的金属感混合的味道。但现在,这里明显被匆忙整理过,他的个人物品大多不见了,桌面上空荡荡的,只有那台老旧的俄罗斯方块游戏机被孤零零地放在枕头边。
陈医生为她挂上新的葡萄糖点滴,调整滴速。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干裂的嘴唇,他一边操作,一边像是无意中提起,声音压得很低:
“唉,这人啊,压力一大,伤口愈合就慢。指挥官手上那伤口,看着不大,反反复复总不见好,估计也得有些日子不能沾水了……”
Wendy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死死咬住下唇,扭过头去,看向冰冷的舱壁。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混合着痛楚、愧疚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终究还是从她空洞的眼底一闪而过。
陈医生没有再多说,只是细心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显然,这次搬到舰长室,并非临时安排。郑楠的文件、个人用品,甚至他的制服,都被彻底搬离了这里。副舰长看着陈医生递过来的最后一筐文件,忍不住半开玩笑地抱怨道:“得,又变回新兵连的上下铺兄弟了!我跟他啊,当年就是上下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官是升了,还得挤一块儿!”
陈医生只是温和地笑笑。
这时,郑楠出现在了副舰长室的门口。副舰长看到他,收起调侃,走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个“兄弟只能帮你到这了”的复杂眼神,然后便和陈医生默契地离开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郑楠,和那一筐属于他的、被搬离了舰长室的物品。
他没有立刻去整理,而是转身,重新回到了舰长室。
Wendy似乎睡着了,或者说,是体力不支再次陷入了昏沉。她呼吸微弱,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
郑楠轻轻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沉默地守着她。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做什么,只是就那样坐着,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消瘦的脸上,看着她因为输液而微微泛青的手背,看着枕边那本被他归还的、记录了他冰冷决定的日记本。
空气中弥漫着葡萄糖液淡淡的气味和她身上虚弱的病气。
他就这样坐了良久,仿佛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所有冷硬的命令、评估的风险、上级的批复,在这一刻,似乎都被眼前这具脆弱生命的痛苦具象所冲淡。
最终,他缓缓站起身。他的目光落在枕边那台老旧的俄罗斯方块游戏机上,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磨损的按键。他记得她说过,以前画图累了,会玩一会儿这个解压。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最深的海沟,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责任、愧疚、挣扎,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极其微弱的疼惜。
然后,他轻轻地、几乎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曾经完全属于他、如今却让给了她的舰长室。
舱门轻轻合上。
Wendy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空洞的眼睛里,缓缓积蓄起一点微弱的水光。她侧过头,看着枕边那台小小的、充满年代感的游戏机,看着那本失而复得的日记本。
她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般地,握住了那台冰冷的游戏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