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西跨院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他径直推开。
苏晚晚正用筷子夹起一块通体红亮、裹满浓稠酱汁的排骨,准备试味。
见他如一阵狂风般闯入,她没有半分惊慌,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将那块排骨在空中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算计得逞的冷笑:“来得正好,尝尝这‘断魂味’。”
谢景行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一盘色如琥珀的排骨上,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
他的理智在告诉他,这不可能,这绝对是个巧合。
可那钻入骨髓的香气,却在疯狂地叫嚣着,让他无法抗拒。
他一步步走上前,终是伸手拿起桌上的筷子。
第一口咬下,牙齿切开酥烂的皮肉,酸甜交织的浓郁汁液在口腔中瞬间炸开。
就是这个味道!
分毫不差!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潮水般的画面倒灌入脑海:七岁那年,大雪纷飞,母亲重病缠身,却心疼他身子单薄,偷偷躲在厨房里,用仅有的食材做了这道菜给他补身。
他刚吃了一口,嫡母便带着人闯了进来,劈手打翻了那碗排骨,指着母亲的鼻子怒斥她一个姨娘“僭越”本分,竟敢碰触厨房重地。
之后,便是冰冷的庭院,三十记冰冷的板子,母亲微弱的呻吟和当夜咳出的那一口刺目的鲜血……
“啪!”
他手中的楠木筷子应声而断。
那双平日里古井无波的眸子,此刻骤然转冷,掀起惊涛骇浪,杀意毕现:“谁教你的?”
苏晚晚终于抬起头,直视他那双仿佛能将人吞噬的眼睛,毫不畏惧:“没人教。但我知道,一个会做这道菜的女人,一定死得很惨。”
谢景行瞳孔骤然紧缩,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稚嫩却又无比沉静的脸,一字一顿地问:“你……到底是谁?”
苏晚晚缓缓放下手中的锅铲,发出“当”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在死寂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句,字字泣血:“我是谁?我是那个被你们当成替身送进来的安国侯府小庶女,也是那个娘亲仅仅因为‘擅入厨房’,想为女儿做一碗长寿面,就被活活打死的孤女!”
她猛地指向自己的心口,眼中燃烧着压抑了十余年的恨意:“我做的每一道菜,都在替她喊冤!谢景行,你若不敢查你母亲的死因,我来查——就从你这侯府的每一口饭开始查!”
全场死寂,连一向镇定的陈七都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
谢景行沉默了,良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
他忽然转身,对着陈七下达了一道冰冷的命令:“彻查二十年前,安国侯府苏氏之死,所有相关人等,一个不留,全部给我找出来。”
命令下达,他缓缓回过头,重新看向苏晚晚,那眼神复杂如深渊,混杂着震惊、痛苦、审视,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同病相怜。
“你若真想查……那就别只做一个会做菜的厨子。”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从今日起,你不是这西跨院的少夫人,你是我谢景行的——共谋。”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去,玄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面展开的战旗。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重逾千斤,清晰地飘进苏晚晚的耳朵里:
“明晚,我要吃你娘做的最后一道菜……你说,她会做啥?”
苏晚晚紧紧握住手中冰凉的铜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望着他决绝的背影,眼底燃起复仇的烈火,低声回应,既是说给他听,也是在对自己说:“谢景行,你终于肯掀桌了——那咱们,就一起把这侯府,吃垮!”
夜色渐深,西跨院的灶火终于熄灭,余温尚存。
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暂时落下帷幕,一份以复仇为名的盟约悄然缔结。
然而,苏晚晚清楚,这侯府是一张巨大的网,她今日的举动,不过是刚刚触动了其中一根最敏感的丝线。
暗处的毒蛇,已经被惊动了。
灶膛里,最后一丝火星在灰烬中明灭不定,顽强地等待着黎明时分第一缕风的吹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