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无言的信任，比任何质问都更沉重，也更温暖，像这潮湿夜晚里唯一的光源，灼烧着颂姜那颗在谎言与真相间挣扎的灵魂。

三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阳光金灿灿的，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尘埃感，却又有新生的暖意。

法默站在公寓门口，手里攥着购物清单，嘴角是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极其微小的上扬弧度。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期待。

颂姜终于完全实体化了。就在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那个曾经虚幻的身影，彻底凝实，带着温热的体温和清晰的轮廓。法默甚至能看清她睫毛投下的小片阴影，能感受到她说话时呼出的、带着鲜活气息的暖风。

终于……可以真正拥抱她了。不再是虚无的触碰，而是能切实感受那份重量、那份温度、那份属于“颂姜”这个存在的全部真实。法默甚至计划好了，要去买最好的食材，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庆祝这……新生？或者说，庆祝她们之间这新的开始？她不愿深想，只是那份期待像暖流，熨帖着她冰封太久的心。

“我很快回来。”她回头，对倚在门框上、正低头新奇地活动着自己真实指关节的颂姜说。颂姜闻声抬头，脸上是纯粹而明亮的笑意，带着点傻气，朝她用力挥了挥手，那挥动的手臂带着生命的力量感。

“等你啊！我要吃糖醋排骨！红烧肉！水煮鱼！……”声音清脆，充满了实体的质感。

法默点点头，难得的没有嫌她吵，转身融入了楼下喧嚣的街道。

菜市场不远，穿过两条马路就是。法默提着购物袋，脚步比平时轻快。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甚至开始想象，拥抱住那个温暖的身体会是什么感觉？是坚实的？还是柔软的？颂姜会是什么表情？是像往常一样嬉笑，还是会有一点点……害羞？这个念头让她耳根有些发热。

她走到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绿灯亮起，行人信号灯上的小绿人迈开步伐。法默随着人流，踏上斑马线。

就在这时——

刺耳的引擎轰鸣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撕裂了午后的宁静！一辆巨大的、如同失控钢铁巨兽般的卡车，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酒气腥风，从旁边的岔路口以完全失控的速度，疯狂地斜冲出来！它无视了红灯，无视了斑马线上的人群，像一个毁灭性的箭头，直直地射向路中央！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法默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庞大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阴影在视野中急速放大，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嘶鸣声灌满双耳。

可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中，那片被她遗忘、被她苦苦追寻了无数个日夜的记忆禁区——那扇紧紧关闭了十六年的门——被这相同的死亡景象，轰然撞开！

不是模糊的碎片！是清晰的、完整的、带着血腥味的全景画卷，瞬间铺满了她的意识！

同样的十字路口！同样刺眼的阳光！同样刺耳的刹车！同样一辆如同失控恶魔般的、醉驾的卡车！尖叫的人群！飞扬的尘土！

等等！有一处不对！

画面骤然聚焦！十六年前的画面里，那辆夺命卡车冲来的瞬间，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僵在原地！在那个瘦小的、年幼的自己面前——

有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个身影决绝地、义无反顾地张开双臂，像一道脆弱却坚不可摧的屏障，挡在了她和那冰冷的钢铁死神之间！

动作是如此熟悉！姿态是如此决绝！那被风扬起的发丝弧度——

“颂姜——！！！”

她的尖叫，带着穿越时空的恐惧和绝望，划破了街道的喧嚣！

然而，一切都晚了。

就在她喊出那个名字的同一刹那，一股巨大的、带着温热气息的力量，狠狠撞在她的后背上！那力量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是实体的、属于活生生的血肉之躯的力量！

法默被这股力量猛地向前推了出去，狼狈地摔倒在几米开外的路沿石上，购物袋里的蔬果滚落一地。

与此同时——

碰！！！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骤停的巨响！

时间，仿佛真的停滞了。

法默挣扎着抬起头，视野被巨大的恐惧和生理性的泪水扭曲、模糊。透过那层晃动的水光，她看到——

那辆失控的钢铁巨兽，带着恐怖的惯性，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那个……刚刚获得实体、刚刚拥有了鲜活生命、刚刚还笑着朝她挥手的身影！

画面仿佛无声。

她看到那个纤细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抛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残酷的弧线，然后重重地砸落在冰冷粗糙的柏油路面上。

鲜红的血，以一种极其刺目的速度，从那个身体下方蔓延开来，浸透了崭新的机车服，在惨白的阳光下，迅速晕染开一朵……巨大、妖异、绝望的、火红的玫瑰。

“不——！！！”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整个世界，都在法默的感官里瞬间褪去。只剩下那刺目的红，那刺鼻的铁锈味，和那具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身体。

巨大的耳鸣声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一切。

法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起来的。她感觉不到膝盖擦破皮的疼痛，感觉不到摔落时的钝痛。她的身体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着，连滚带爬地扑向那朵盛开的血玫瑰！

“颂姜！颂姜！”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撕裂般的哭腔，大滴大滴滚烫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失控地砸落下来，砸在颂姜苍白染血的脸颊上，砸在那刺目的伤口上，和温热的血液混在一起。

她颤抖着，不敢用力，却又想紧紧抱住她，想用自己的身体堵住那些不断涌出生命的伤口。手指触碰到的是真实的、温热的皮肤，却是冰冷的、迅速流失的温度。

“不要……不要……颂姜……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法默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慌和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剧痛，将她彻底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