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滑过几天。白疏晚逐渐熟悉了A7L团队高强度、快节奏的直播日常,也习惯了在喧嚣后台寻找属于自己的安静角落,如同潜游者定期浮出水面换气。那天下午,第二场直播前的准备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后台的空气比清晨时多了几分黏腻,混合着定型发胶的甜香、微酸的汗味以及各种化妆品复杂的气息。巨大的中央空调卖力地运转,送出冷风,却似乎始终吹不散这片空间里蒸腾的人气儿和隐约的焦灼。
白疏晚站在她的专属工具台前,正低头专注地调配着一款适合直播强光下、既能控油又不会假面的定制粉底液。几天下来,她对每位成员的肤质和直播状态有了更具体的把握,调配产品也更加得心应手。她将不同色号的粉底液挤在调色板上,用一把扁平的金属调刀一点点混合均匀,动作细致入微,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实验。周围的声音——周子轩和赵梓豪关于晚上吃什么的争论、服装助理匆忙跑过的脚步声、经纪人李薇对着耳麦确认流程的短促指令——都成了她逐渐习惯的背景音。
直播即将开始,成员们已经换好了下一场的服装,陆续走到化妆镜前进行最后的补妆和整理。
林曜第一个坐下,Cody立刻上前,动作娴熟地为他检查妆容,重点加强鼻翼和额头这些容易出油的区域。他的表情认真,对着镜子微微调整着下巴的角度,确保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瑕。
“晚姐,这边!”阿雅的声音传来,她正同时负责周子轩和赵梓豪,有些忙不过来。周子轩像个多动症儿童,坐下没两秒就忍不住要扭头去看手机弹幕,被阿雅无奈地扶正脑袋:“子轩哥,别动呀,粉要蹭歪了!”
赵梓豪则乖巧地闭着眼,只是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了他的紧张。
苏予哲安静地坐在一旁,自己拿着粉饼轻轻按压着额头。陆亦辰依旧是那副酷哥模样,闭目养神,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操作。陈子涵则在一旁的空地上做着最后的热身拉伸,嘴里还无声地念叨着舞蹈动作的节拍。
白疏晚将调好的粉底液用保鲜膜仔细封好,贴上标签,然后拿起自己的补妆工具篮,走向成员们。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每一张需要查漏补缺的脸,心里迅速规划着补妆顺序和重点。
她先为最不安分的周子轩快速压了压T区的油光,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手机吸引,只是含糊地说了声“谢啦晚姐”。接着是赵梓豪,她用细腻的散粉轻轻扫过他微微冒汗的鼻尖,男孩睁开眼,小声说了句“谢谢白老师”。
然后,她走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许砚辞已经坐在那里了。他换上了一套丝质的银灰色衬衫,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衬得他皮肤愈发冷白。他似乎刚自己随手抓了下头发,额前几缕碎发落得随意,反而添了几分慵懒感。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看向镜子或做最后准备,只是微仰着头,闭着眼,似乎又在争分夺秒地养神,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与周遭有任何不必要的交流。
白疏晚在他面前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脸上。
直播间的强光和高清镜头对妆容是极大的考验,即使是底子再好的人,经过上一场两个小时的炙烤和出汗,也需要精细的维护。他的底妆整体保持得居然还不错,只有鼻翼两侧和额头中央泛起了轻微的油光,眼妆也基本完好,只是睫毛根部的内眼线可能需要极细微地补充一下。
她放下工具篮,打开,取出吸油纸和备用粉饼。动作尽可能地轻缓,避免打扰到他——如果他真的睡着了的话。
她先抽出两张吸油纸,极其轻柔地在他额头、鼻翼等泛油光的地方轻轻按压。纸张吸走了多余的油脂,留下哑光的质感。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纸张,能隐约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和轮廓。她屏住呼吸,努力让动作显得纯粹专业,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接着,她拿起一块柔软的海绵蛋,蘸取了微量透明的散粉,用轻拍的方式,将刚才吸过油的区域重新定妆。她的脸不得不凑近一些,以便更清楚地看到细节。他呼吸平稳,温热的气息极轻地拂过她的手腕内侧,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痒意。
她能闻到他身上极淡的、清冽的雪松调须后水味道,混合着一点点刚才直播时留下的、被体温烘得微热的化妆品气息。
补完底妆,她需要处理一下内眼线。这需要他睁开眼睛。
她犹豫了一下。上一次说出“请睁眼”三个字后发生的眼神碰撞,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偶尔还会在她记忆里闪过。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拿起极细的眼线刷,蘸取了一点深棕色的眼线膏。
她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是用“许先生”还是直接说“睁眼”,或者干脆轻轻碰一下他的肩膀示意——
就在她指尖微动,尚未发出任何声音的瞬间,那双闭着的眼睛却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深琥珀色的瞳孔,在近距离下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两潭沉静的水,骤然映出了她微微愣住的脸庞。
白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眼线刷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他……没睡着?还是刚好醒来?
他的目光里没有刚醒时的朦胧,反而是一片清醒的平静,就那样直直地、甚至是有些突兀地看着她,仿佛早已知道她站在这里,并且等待了这一刻。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眼底极细微的、自己的倒影,和他长而密的睫毛末梢。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后台的嘈杂声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推远,只剩下两人之间这片突然被隔离出来的、令人心慌的寂静。
她看到他极轻地动了一下喉结。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他惯有的、略显慵懒的调子,语调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却清晰地钻入她的耳膜:
“今天的底妆,很服帖。”
白疏晚彻底愣住了。
她的思维有瞬间的停滞,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嘎吱作响,无法立刻处理这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话。
他……在说话?对她?而且是在评价……她的工作?
这不是一句指令,也不是一句客套的“谢谢”或“辛苦了”,而是一句具体的、带着观察意味的评价。从他那样一张总是吝于吐出多余字眼的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突兀和……不真实。
她的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是理解错了。她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工具,确认他确实是在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