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刑肃给他易容完毕,笑吟吟说这样方便装扮昆仑奴时,何清曜不知道这算不算老天给的报应。
一路上给萧敬暄当牛做马,他优哉游哉地坐骆驼看风景,有酒有肉。而自己比骆驼还惨,扛着沉重的行李长途跋涉,忍饥挨饿。好不容易捱到进房,满腔暴怒便按捺不住地发作起来。
入夜,伙计照吩咐送来一大桶热水,温度适中,不很烫手——刑肃提醒过受热发汗会使易容之物过早脱落。萧敬暄卸脱外袍,正要解开内衣系带,无意回头,只见角落一对绿幽幽猫眼般的瞳子直勾勾盯来。
他想了想掩住襟口,眉心微蹙:“你出去找水擦身。”
“夜里这么凉,干嘛让我出去拿冷水洗?!”
戈壁白昼炎热,夜间寒冷,萧敬暄虽知道这状况,但何清曜的功力也不会抵挡不了一点小小凉意。
果然何清曜皮笑肉不笑道:“反正有水,我们挤一挤就行。”
可这木桶再大仅仅容得下一人,再塞进一个不单洗不成澡,恐怕里头的水都涌出来,给楼下住客下雨浇头去了,萧敬暄眼眸一沉:“别捣乱。”
何清曜交抱双臂哼哼:“我洗定了,要不咱们来场鸳鸯戏水,要不就大家都别想清净。”
他一贯口无遮拦,最近当着萧敬暄犹盛。那人看他一回,倏地一笑:“鸳鸯恐怕做不成,酒肆后院里养了阉鸡不少,你想跟他们作伴?”
何清曜微笑:“可我属虎,虎鞭壮阳补肾。”
夜已深,萧敬暄实在懒得与他饶舌:“那好,你用,我出门找水。”
何清曜瘪瘪嘴:“一样男人,你比我干净不成?我碰了的东西,你看看居然就一脸嫌弃。”
萧敬暄哪知他的花花肠子绕哪头去了,只道这人话越来越听不明白。何清曜上下扒个精光,捞条澡巾丢水里,取出拧干后擦身。瞧瞧萧敬暄,看他骤然转开脸,不由噗嗤一笑:“我还当你天不怕地不怕,一个光溜溜的男人有什么了不得?”
萧敬暄闻言回头,眼神复杂地打量何清曜的身体,居然有那么点奇怪的羡慕和欣赏。最后才撇开眼,当面前这人不存在般,自行沾水洗漱去了。
等店里伙计抬走浴具关门,何清曜先跃上床,躺了好一会却听萧敬暄那端没动静。他伸长脖子望去,那人悄没声依靠窗边,侧耳聆听什么。
“萧副督军,厅堂里热闹,想去乐一乐?”
萧敬暄未回头,答非所问:“怎会有人吹行路难?”
何清曜翻翻眼皮:“世道不好,谁能不难?”
萧敬暄摇摇头:“不是……只是想起军旅苦寒,忆乡诉愁方会吹这横笛曲,为何……”
他乍然一停,回目及何清曜明显嫌恶,大概是恼于险些与这混不吝的东西讨论起思乡之情。
“再让开些,别占了我就寝的地方!”
躺好后萧敬暄刻意朝榻沿挪,背对何清曜离老远。何清曜则故意滚来滚去,把人挤得越来越靠边上,最后干脆扎手扎脚地缠住他身体。
闹剧被萧敬暄反踢的两脚终结,捂着肚子龇牙咧嘴的何清曜骂骂咧咧地躺在左侧,离对头两尺远。这个夜晚,双方也因此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
他与副将殷景重返回兵营已是二更天,除戍卫之外,其他人多已入眠。
白日阳光盛烈,入夜后却分外凉爽,山间平地两侧伫立的雪峰刮下的风,甚至卷着微微的寒意。这寒意浸染铠甲,隔开衣袍仍隐隐传递到肌肤。
入帐后他并未卸甲,因为估摸殷景重有话说,果然一路沉默的青年这时启唇:“萧将军,你为何对那监军……”
他不立即回答,反倒坐上胡床,目视地上铺开的行军图。
“瑟瑟、砗磲、玛瑙、真珠……足足十斛,确实价值连城,不过此时此地,恐怕还比不上十斛糜子。”
殷景重蹙眉,他淡淡瞥对方一眼:“于我既是无用之物,不妨赠与他人,免那监军宦官日后上报天子时暗地构陷,总算卖了个绝好人情。”
“可这明明是那小国上贡天子之礼,这般夺取贿赂权臣……”
他笑了笑,心中不大在意:“这种事不只我一人做过,哪里值得忧虑?蕞尔小国纵使不满,难道这西域远蛮还能上达天听?”
“是,属下明白……”
“营内粮草大约撑得住两月,后续补给迟迟未至,我实在等不起,少不得要在临近城池讨些来。”
拈在指尖的细枝点中图上某处:“不如这里吧,临近河谷,四季温暖,风调雨顺,历年收成想必不坏。”
殷景重凝重之色愈发分明:“将军,这不妥吧?”
“不过征粮又非抢掠,若那城主断然回绝,只怕骨子里与依附吐蕃的大勃律一般,就更不必留情。”
他将树枝啪地折为两段,眸色深沉:“我在意的不过是手下数千人,你应该十分明白。”
“只是这般行事究竟有违府主往日训令,倘若……”
他想一想:“事有不当,由我一力承担。去那城中讨粮的士卒,务必挑选精锐,这帮蛮人凶悍狡诈,若生起恶意,不单要不到粮草,只恐人头不保。”
“明白。”
“记着事先提醒他们,若肯主动交纳,就剩些余粮与其过冬,若敢私瞒,颗粒不留。”
“属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