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命来!”
一声尖啸,箭镝离弦。萧敬暄锁住一正向自己扑来的男子手腕,对他腿弯一踹,趁其下盘不稳倾倒之际,将其拽挡于身前。那一箭不偏不倚,刺进此人背心,自胸口穿出半截带血箭头。
尉迟蓁蓁不曾得手,无奈一咬银牙:“快走!”
禁卫纷纷急追,萧敬暄甩开已毙命的男子,转首凝视居所上高耸摇舞的火舌,默然无声。
很多年前,尉迟蓁蓁时常跟随兄长尉迟琮造访萧府,小姑娘总满眼崇拜地瞧着他,然后说——
“载昀哥哥长大后,一定会像萧伯伯一样,是了不起的英雄!”
萧敬暄冷冷笑了笑,心中充满对自己以及命运的嘲讽。
将潜入的浩气盟人马尽数驱逐后已过四更,聚义堂内灯火通明,在场众人不是身上挂彩,便是衣衫湿透。战战兢兢的仆役给萧敬暄递来热水浸过的面巾,他擦拭着干涸血迹,不紧不慢问:“粮草给烧了多少?”
净水坛主上前小心回复:“大约三成,剩下近半数经了水。”
萧敬暄猛地将巾帕往铜盆里一掷,水花簌簌泼洒在地,灯火下照出一片片微亮的痕迹。
“很好……柳裕衡学的好招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何清曜正拿干布抹着头发:“好在玉门关气候干热,倒是能保住储粮。浩气盟如此大胆,必定算准了咱们现今人手不够……”
他突然收住,深深看了萧敬暄一眼,说出口的却是:“师兄带人追了出去,这都过一个时辰还没消息。”
萧敬暄口吻淡淡:“我先前已经叫人跟着,督军经过上回险局总该晓得轻重,另外浩气盟从何方攻来?”
不那遮闻言,面色顿时不大好看,支吾半晌:“是从西北角……”
萧敬暄语调仍是平缓,词句却颇有些尖刻:“记得是锐金坛监守此地,坛主手下一向勇猛,怎这回却让浩气盟长驱直入,毁了关内要地所藏粮草辎重?”
他微微而笑,词句咬重了几分:“莫非和上次一醉陶然了?”
不那遮见萧敬暄欲借机将由头推给自己,不由冷冷一笑:“副督军费心,自从您老上回提点,值夜的兄弟们如今可滴酒不沾。可手下兄弟再怎么能打,挡不住有人吃里扒外,专给仇家指点破绽去。”
萧敬暄双目微狭:“此话怎讲?”
“前些天雨大,西北土墙塌空了一段,好在外头看着还行,我们悄悄拿土夯上便也无事。谁知道今晚浩气盟就从这地方偷偷潜入,不仅如此,甚至他们对关内各处设置了如指掌……”
不那遮咧了咧嘴:“也不知道哪个龟孙喝酒多了说漏出去的!”
萧敬暄不动声色,何清曜看看他:“别提这些闲话,赶紧地叫上全部人去把破了的洞填实。”
萧敬暄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在厅内又待了一个时辰,清点人手及储备损失,重新调配布防方各自散去。萧敬暄住处惨遭祝融之祸,亟待修葺,这数日怕是住不得人了,何清曜遂含笑道:“副督军不妨于舍下屈就几日如何?”
萧敬暄猜到他还有话说,颔首应道:“叨扰了。”
何清曜先前留意到他脸色青白如遭霜冻,必是因今夜一番折腾耗损了不少精神。看似随意地伸掌一托,扶住手臂:“请吧。”
萧敬暄不留痕迹地往后一退,何清曜嘴角一勾,索性一把攥紧:“摔下去可不好看,破相了怎么办?”
萧敬暄睨他一眼,再未回避。
夏季担心失火,居所灯烛撤去近半,添以悬珠照明。萧敬暄暂居的厢房也一般布置,珠辉熠熠,映得陈设金玉器皿更是华彩流泻。花树双鸟夹缬屏风后,萧敬暄正靠在凭几上头,解了上身衣物露出伤口以便施方安诊治,倒是没有绽裂,不过经了水怕再有炎症,年轻医师便一面宽慰,一面抹了些生肌止血的药膏。
何清曜歪着身子挨了屏风,不作声地瞧里间景况,等施方安退出,才甩鞋踏上龙须席。他一手提了凤首银壶,一手举着玛瑙盏摇了摇:“渴吗?”
萧敬暄整理衣衫毕,瞥他一眼:“我带伤忌酒。”
何清曜只笑嘻嘻地把玛瑙盏往他手里一塞,汁水赤红,一股子酸甜气息。萧敬暄呷了一口,除了梅子滋味,还有甘草微甜与橘皮清香,原是乌梅熬煮的玄饮。他本已极渴,呷了一口后虽稍微蹙眉,停一停仍是倾尽,何清曜再来满上,如是数回方才搁下盏子。
何清曜手抱胸前,好整以暇道:“特地叫人放了石蜜,倒是足够清甜,不过我这会儿说的事可不甜。”
萧敬暄垂下眼,漫不经心:“你与不那遮提的是一回事吧?”
何清曜叹了口气:“怎么一副不肯领情的模样?我拦住他那些话,是怕当众吵起来你太难堪。可如今你我独处,就不能好好讲讲?”
萧敬暄冷冷道:“你们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疑心此回浩气盟突袭得手与景重有关,不对吗?”
何清曜镇定道:“我可没这么说,不过是人心头都有个疑影吧?”
殷景重在飞沙关内留了一段日子,不说对布局了若指掌,但总识得七八成路径。关内人力调动是在他离开前,城墙损毁亦是在那段时日内,这些巧合未免诡异。
萧敬暄一哂:“景重又如何未卜先知你会偷偷将他送走?他离开中原多年,如何立时获得浩气盟信任?”
“这几处我也想不通。”
萧敬暄一手搭在前额,闷闷道:“不管怎样,别轻易定论。”
何清曜沉默半日:“你虽这么护着他,他知道未必领情。”
“我并不在乎……”
“你在乎。”
萧敬暄撤手,定定注视他:“我欠了他,若他真对不住我,那也罢了。”
何清曜静静道:“所以师弟出卖你时,你反而无法释怀?”
萧敬暄目中闪过一抹警觉:“谁对你说了什么?”
何清曜仍是平静回答:“殷景重。”
萧敬暄怔了怔,许久摆首:“那又如何?毕竟是过去的事了。”
何清曜轻轻一笑:“施恩而获怨,没有几人能坦然以对。只是既然你说过去了,你那师弟是过去,殷景重也是过去,何不放下成见面对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