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暄只笑笑,复去看山坡下,何清曜也不再出声,亦凝神观望那边的翩跹舞姿。
近来数月是飞沙关一段难得的宁静祥和日子,浩气盟元气大伤,舍弃大半据点固守龙门镇。而恶人谷据点内异心重重之辈皆收敛爪牙,暂显顺服,不敢有它。莫至终日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岑朗健则被萧敬暄以看管不严纵放尉迟蓁蓁、导致薛怀瑞意外身亡为由,加以惩处,并趁机夺了他半数人马。岑朗健吃了个哑巴亏,私下必恨得牙痒,但也一时无可奈何。
而收到尉迟蓁蓁的人头后,据说柳裕衡勃然大怒,发誓必将萧敬暄碎尸万段。但当事者听罢,却毫无反应。
与过去相关的人和事,他已无意关心,因此也无意评论。
和平注定短暂,依旧令二人心情愉快。这天日光明净,无风沙之兆,何清曜相约萧敬暄策马野游,那人毫无迟疑地答允。
既无刀兵之虞,出行装束就轻便闲适了好些。何清曜着一袭乌面红里的蜀锦胡服,绣金织银,花纹繁盛,俱用西域胡人之好,甚是绚丽。萧敬暄则是牙白上衣与淡墨下裳,收束修身便利骑射,色泽虽素净,左肩与衣摆的星星勾云暗纹间分别拥起一条出云金龙,右襟一朵桃夭金饰,也颇见华美气象。
二人装束之后,彼此相视而笑,何清曜拂一拂那素锦衣领,凝视萧敬暄:“你这样倒好看,也显得轻松多了。”
萧敬暄也一笑,替他理顺腰上香囊的赤金流苏:“你是一样的。”
何清曜越发得意,涎着脸问:“你既然瞅得这么顺眼,要不以后都这么来替我整理衣装?”
萧敬暄挑眉:“可以啊,那报酬呢,要不家产分一半给我?”
何清曜当即白他一眼:“贪财货,想得美呢!你,我当然是舍不得,可我家的钱,我也是舍不得的好吧?”
一路走走停停,欣赏绿洲风光,正好遇上一支部落内歌舞欢庆,萧敬暄好奇便止住步。但二人身份特殊,不敢轻易冒险接近,留在山顶驻足远观而已。
这场面虽热闹有趣,但他终究不是西域人,不大看得懂其中用意,只得请教身旁这位:“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一笑时紧抿的唇角又微微咧开,叼着的一片草叶抹起一道青绿,与碧色眼眸一般鲜明耀眼,何清曜笑吟吟说:“好啊,快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他的眼神明亮又可爱,看着就令人心里一跳,萧敬暄出神注视着,唇畔漾起一丝笑意。
草深云低,天与地都浩瀚辽阔,他则感到不及此时面前翠绿眸子的情意深远广大。
他捧住何清曜的双颊,在丰盈的唇瓣轻轻啄去一吻,须臾之后,又从鼻峰、眉心蜿蜒而上。耳鬓厮磨中,柔曲与滑韧的两种黑发也交错缠绕在一起。
随后萧敬暄低语:“可以说了吗?”
何清曜安静看着他,慢慢说道:“他们在操办婚事。”
明教弟子指向人圈当中正舞胡腾的一对衣衫最艳的男女:“喏,那是就是新郎和新娘。”
虽看不到十足真切,年轻夫妇的舞姿欢快流畅,足以表达二人的无比喜悦。萧敬暄再望一晌,不知不觉微微笑了。
“想跳舞吗?”
他顿时诧异,立刻回首:“你说什么?”
何清曜早蹦了起来,不由分说拖过他,双手合拢了腰身,半抱半举拉着人兜转好几圈,同时哈哈大笑。萧敬暄猛地甩开搂着自己的胳膊,怒喝道:“少拿我打趣!”
他虽不熟悉西域风俗,却清楚知道何清曜所为与新郎带新娘所舞的那段相同。自己到底是堂堂男儿,怎么也无法习惯如此对待。
何清曜反一脸老实相:“不是啊,咱们去了康国,迟早得这么办一场才名正言顺,你不习惯怎么……哎!阿暄你别跑了!”
萧敬暄早上了惊帆,马镫一触坐骑腹侧,它便拔足开奔。何清曜哼哼唧唧一阵,还是追了过去。
萧敬暄没走太远,终归停下等他,何清曜赶上时还是笑容灿烂:“就是抱抱你,臊个什么?”
萧敬暄轻哼:“日子过太平顺了,你总得生点事来。”
“放在你我之间,哪儿算寻衅滋事,反正你不也闲得无聊?”
他随口一句,却无意间触动萧敬暄的心事,男子凝视天际云幕,半晌无话。
“阿暄,怎么了?”
“谷主从中原发回的急信,你应当看到了吧?”
不提则矣,一提何清曜就当场拉长了脸:“你还是想跟去瞧瞧?”
武威胡乱不及一月便被平息,随后唐军坚守太原城四十余日,终得解围。安禄山死,安庆绪自立为帝,史思明等却万分不服,叛军内斗不休。朝廷预备趁机巩固河陇之防卫,调来军队增援,其中往黑戈壁的一支……
恰巧是萧敬暄曾隶属的如晦营。
黑戈壁月余前传来安门物出没的讯息,何清曜一来有意掠夺其财,二来也怕自己和对方私下勾当被泄密,借口当地有地藏异宝可供军饷,预备亲往那里一趟。正好雪魔书至,要求邻近据点增援唐军,其余地方阳奉阴违居多,萧敬暄却不同。思忖多日,他还是准备与何清曜同去黑戈壁。
换谁处在何清曜的位置,必不乐意萧敬暄再与往事纠缠,奈何这人又岂是完全为他左右的性子?
萧敬暄收回目光,冲他淡淡一笑:“不会老毛病又犯了吧?”
话有所指,何清曜歪嘴一笑:“什么屁话,你难不成还会跟哪个小白脸跑了?”
“你惦记安门物所携的财宝,总说他出不得关,又入不了中原,那些宝贝没法长腿跑掉。这份信心,怎么总到我这里就没了?”
何清曜斜眼:“说的对,可没长腿的跑不了,长腿就不好说了。”
萧敬暄面上浅浅笑,流露隐约的谑意:“你可得看紧点,因为最重要是——他还跑得快些。”
他骤然举鞭,抖空啪地甩出脆亮一响,惊帆得命,再无顾忌撒开四蹄,眨眼跑出一箭之外。何清曜愣了一刻,晃神回来时,那人背影已化作水墨一点。
他口中嗤一声:“等惊帆老了,我看你还跑不跑得掉!”
他纵马疾驰,踏乱一路野花。直至两骑和了欢笑并做一处,碎散的花瓣方悠悠落下,不及坠回草丛,又随着风一阵一阵的吹拂送往绿洲边缘。
它们一径往西,永无回顾。或将埋没沙尘之下,也或将飞向下一个绿洲,坠落草根,融入泥土。
当明年春日繁花胜锦之时,终也有一份属于它的欢喜。
END
关于何清曜与萧敬暄后续故事和真正结局,会在千里鸣刀枪系列之《定风波》内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