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的天是灰的,像一块被人踩脏了的抹布。
市政府大门口的那条中山路,平时是双向六车道,这会儿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几千号人挤在那儿,黑压压的一片,像一锅煮沸了的沥青。白底黑字的横幅拉得满大街都是——“还我血汗钱”、“严惩诈骗犯”、“政府不作为”。
哭声、骂声、还有那种铁盆敲击地面的咣咣声,混在一起,震得路边的梧桐树叶子直往下掉。
一辆黑色的奥迪A6停在两个路口外。
“陆市长。”副驾驶上的市委办主任额头上全是汗,拿着纸巾不停地擦,“前面过不去了。王书记特意交代,让司机绕道走后门。后门那是武警把守,安全。”
陆沉坐在后排,手里捏着那份刚买的明州晚报。报纸头版是一张风景照,岁月静好,仿佛外面那几千号人是空气。
“王书记呢?”陆沉问。
“书记……书记病了。”主任结巴了一下,眼神往窗外飘,“突发性高血压,正在市一院挂水。现在市里是一团乱麻,大家都盼着您来主持大局呢。”
陆沉折起报纸,扔在一边。
病得真是时候。
这是给他这个新来的常务副市长摆了一道“杀威棒”。走后门进去?那以后在明州,他陆沉的脊梁骨就被戳断了,谁还会听他的?
“停车。”陆沉说。
“啊?”主任愣住了,“陆市长,这儿离后门还得绕两条街……”
“就在这儿停。”陆沉推开车门,皮鞋踩在有些开裂的柏油路面上。
前面的喧嚣声像浪一样扑过来。
“陆市长!不能去啊!”主任急得跳下车想拦,“那些人都红了眼,手里有砖头,还有汽油瓶!伤着您,我没法跟省里交代!”
陆沉没理他,整理了一下西装的下摆,径直朝那锅沸腾的沥青走去。
“我是来当市长的,不是来当贼的。”
陆沉的声音被风吹散,“走什么后门。”
……
人群的最前面,一辆警车已经被掀翻了,四个轮子朝天转悠。
几十个防暴警察举着盾牌,被挤得东倒西歪,防线眼看就要崩。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点火了!”
一个穿着旧棉袄的老头,手里攥着个矿泉水瓶子,里面装着黄褐色的液体。他另一只手拿着个打火机,哆哆嗦嗦地往自己身上浇。
周围的人群吓得往后退,空出一块地。
“大爷!别冲动!”拿着喇叭喊话的公安局副局长嗓子都哑了,“市领导马上就来!已经在路上了!”
“骗子!都是骗子!”老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赵得柱跑了!我的棺材本全没了!我不活了,我死给你们看!”
打火机的火苗窜了起来。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没去抢瓶子,也没去夺打火机,而是递过来一根烟。
红梅。
老头愣住了,手里举着火,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
“手挺稳,看来还没饿死。”陆沉把烟塞进老头嘴里,自己也叼了一根,凑过去,就着老头手里的打火机点着了。
吸了一口,吐出烟圈。
“想死?”陆沉看着老头,“这瓶子里是90号汽油吧?烧起来挺疼的,皮肉焦了还会粘在骨头上,抠都抠不下来。你确定不再想想?”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连那个副局长都傻了,举着喇叭忘了放下。这哪来的愣头青?不想着救人,还在这儿给人科普怎么死得疼?
老头嘴里的烟抖了两下,掉在地上。
“你……你是谁?”
“我是新来的常务副市长,陆沉。”
陆沉弯腰捡起那根烟,吹了吹灰,重新递给老头,“也是专门来给你们找钱的人。”
轰——
人群炸了锅。
“副市长?这么年轻?”
“别听他忽悠!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有人开始往前冲,几块砖头飞了过来。陆沉没躲,只是抬手把那个老头拉到了身后。一块半截砖砸在他脚边,崩起的碎渣溅在裤腿上。
陆沉看都没看那块砖,转身几步助跑,手一撑,直接跳上了那辆被掀翻的警车底盘。
他站得高,风吹得衣摆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