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白、春山,我已经给了你们十几年,她命该如此。”
命该如此绝。
江湖白的声音听着太过紧绷,“老师,暄暄······我们会治好春暄的。”
祝胜叹道:“就算好了又怎么样?他们两个,不适合。”他又对许宁说,“你不会忘记吧,祝瑜打算走过,你儿子整个祝家都不要,就想着走。他休学、修第二学位,我都不管他,可他要走。”
许宁就抱着手没办法看向春千山夫妇。
“他要是没放弃霍敏,皆大欢喜。”祝胜道。
春暄没再听下去,拿着水杯往客厅旁的楼梯往上走。
她曾经以为,那场大病对她是一场大运,她真切地触摸死亡,活下来后想认真地爱祝瑜。但原来,她的爱是累赘。春暄慢慢走着楼梯,半粗跟皮鞋敲着木板,一步一响,她慢慢地想着。
因爱果生病,从贪始觉贫。(1)
她又想到弓箭擦伤的痕迹,疤痕已经褪去,完全看不出受过伤,她以为自己也已经忘记。但那点伤和过去祝瑜每一次的冷漠一同化为冰点,侵蚀她的心脏,在回想起来时,温热心脏感到一寸寸的冰封,针尖刺下般疼痛。
伤痕会消失,但身体紧紧记着每一次受伤,在她忘记重犯时涌起潮水般的悲伤。
年初时,霍敏来找她,说很喜欢祝瑜,她想问问两人的关系。春暄看着张扬明媚的霍敏,她看起来那么自信自己对祝瑜的爱很重要,春暄不太在意地说随她做什么。后来知道很快下餐桌并且第二天才回祝家的祝瑜去找了霍敏。
“我以为,我们相伴快十年,我们清楚对方的每一个举动的意图,我们对同一件小事抱着郑重其事的庄重,我们一起散步,我们在黑夜里接吻······我以为,这样已经是喜欢的证明,我以为你已经属于我了。但其实还不是,只是我误会了,你不是我的,不爱我、也不需要我的爱。”
春暄在翻盖手机敲下这条短信,却同很多短信一同躺进了自己号码里的短信列表。后来,祝瑜表现出很需要她的爱的样子,她就以为祝瑜有一点爱她,也尽可能地爱回他,怕比祝瑜给出的少了一分一毫。
具体、真实的祝瑜,色相得见,为一切虚妄开始。
很多时候,她想起过去,又不敢相信祝瑜的爱。十八岁时,她拒绝祝瑜的出逃,祝瑜厉声暴怒地道:“你最爱你自己。”他走后,春暄倒在地上,看见没办法咽下而吐出的一大滩鲜血,她摸了摸觉得烫的红色,发觉自己原来真的病了。
那片红色原来一直横亘在春暄和祝瑜之间。
她想到祝瑜的笑,想到老师华晚青的丈夫。
窗外是满天灿烂的烟火,很热闹,到处在提前笑喊“新年快乐”。
春暄想起庞大的管风琴,突然伤心。
管风琴安静地待在那,复杂的装置,你不熟练就会让它不高兴,它会不愿意陌生人触碰它。世界上有许多管风琴,每一台都不太一样,即使是熟练的演奏家,也需要提前和它打招呼,足够长的时间才能找到适合自己和它的音栓位置,成为朋友才能进行下一步。
我无数次想和管风琴一样,安静、远离许多人,只有我愿意靠近的人才能走近我。
春暄这样痛苦地想道。
喉咙里含着的一点苦慢慢化开,叫她说不出话、哭不出声,缓慢地化开,融着血液,却没有一点淡化,蔓延到她的一生。
难免哽咽。
祝瑜到房间时,呼吸有些急,看到窗边的春暄,放松似的笑了笑,拧了房间的锁之后步子迈得很大,道:“怎么在这里?”
春暄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看窗外的烟花,轻声说:“哥哥,你看,烟花散得好快。”
她微微抬起头,朦胧的房间里没亮灯,烟花的绚烂在她眼里转瞬即逝,亮了亮又灭掉。祝瑜尽力控制狂跳的心,把人抱住,说:“喜欢的话明天晚上还放好不好?多放几天,看够了就不觉得了。”贴住春暄的细颈,他身上的灼热传达过去,又笑道,“多住几天好不好?”
今天算是家庭聚会,带了不少小孩,这会儿小孩子犯困,家长带着人开始散场。
春暄看了会儿慢慢走开的人群,小声说不要了。祝瑜就抱着她安静地待着。过了会儿,怀里的人转了个身,抬手握住他的脸,垫脚吻了吻他的唇,细细的两条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泛凉的、能感受到纤细的,贴住了他颈侧的皮肤。
祝瑜一手护住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后颈,低声问怎么了。
春暄埋在他的怀里,闻他身上的味道:“很想你。”
祝瑜就为自己迟了点找到春暄感到一些高兴。他刚刚在外面多聊了一会儿,等从长廊走进琴房时,春暄已经不见。他出门往客厅走,佣人捧着东西遇见他,烦躁地问了一句,谁都说没看见春暄,就又折回去往琴房那边的楼梯上楼。一路找过来,不安的心在看到人时终于被抚慰。
平常在学校,春暄早出晚归,不会说“想你”,更别提抱着他叫“哥哥”。但这会儿主动抱着说很想自己,祝瑜就在想,是不是今晚人太多,春暄一晚上没看见自己,所以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