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绿堤旁,童玖一袭蓝衣,手里是描金的折扇,腰上系着成色上好的白玉,唇角勾起是温润谦和的笑意,做足了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气派。
与他有约的秦客本在此等他,远远见了他这样便默默转过身,只拿余光瞅他,分明是一副不屑为伍的模样。
童玖走到近前笑吟吟收了扇子,拱手冲他道:秦兄为何转身?
秦客不答,他便接着笑:秦兄邀在下来此踏青,怎么在下到此之后秦兄却不愿理会在下,莫不是在下唐突了秦兄?
秦客转过身学着他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才说:“哎呀,贤弟若说哪里惹了我,我只说一点,便是你这副样子,谁人不知你童公子恣意风流不拘礼法,笑成这样倒像是只准备偷腥的狐狸,况且你我乃江湖中人,要的便是潇洒,这样文绉绉地拿腔捏调说话也不痛快。”
童玖听完只是笑。
秦客是北方人,生得粗犷却不粗俗,一对浓眉大眼略有几分憨态却并非愚笨,为人豪爽多为人称道,在江湖也颇有名号。
而童玖,江湖上都道他潇洒风流好美人,武功高强,长相又十分俊美,却说不出他祖居何地有何来历,只知五年前他在苏州为名伶梁巧儿出头,独战数十名青年俊杰不落下风,之后又在雅江击败占山为王的独龙寨寨主郑虎,护送当朝吏部尚书独女冯月一路南行,且不说这两战后他名声大噪,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更惹得两位美人对他青眼有加,江湖上敬佩者有,妒忌者也有。
可他谁都爱又像是谁都不爱,你见他今日还在与某家小姐吟诗作对,也许明日又与某个姑娘泛舟游湖,他最是有情又最是无情。
月前收到栖旻山庄少庄主庄鸿大婚的请帖时,童玖还在镇江赏桃花,他一向行踪不定,实在没想到会有人不辞辛苦地寻他请他赴宴,收到之后略有诧异。庄鸿他见过,说是人中龙凤也不为过,不知怎样国色天香的美人竟能引他折腰,念及此,便迫不及待传信好友秦客,约他一同前往。
栖旻山庄在蜀地以北,山川人情较之江南的温软另有一番风味,两人一面游玩一面赶路,赶到时离大婚之期不过两日。
一路听到不少传言,说新娘子姓关,出身世家大族,关家在蜀地颇有权势,不过蜀地偏远,与中原来往不多,行事又低调,鲜少为江湖人所知。又一路听闲散人士说起她的容貌品性,只道是‘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比起贵胄千金来也不遑多让,又说她饱读诗书,擅长琴艺,虽不懂武功,却有一股大方之气,与庄鸿简直是天作之合。
这场婚事,连金陵佟家都派了人千里迢迢赶来贺喜,自然引得无数江湖人前往。
大婚当日,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一身红衣的新郎卓然而立,看着门外缓步走来的新娘,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盖着红头巾的新娘看不见脸,只瞧见滚着金线的袖口边露出一双涂着蔻丹的手,白嫩指尖牢牢攥着殷红的绸带,脚下是一双小小的绣花鞋,鞋面上针脚密密麻麻是艳丽的牡丹。
新娘子终于走到近前,伸出一双柔胰,牵住大红的同心结,高座上的老庄主笑得眯起了眼睛,一旁的喜娘扯起了嗓子:
一拜天地……
变故突起,温柔端庄的新娘子猛然扯下红盖头,露出一张光艳逼人的脸来,乌发挽成髻,面上新月眉,额间桃花钿,浓红伴脸斜,唇上艳丽的朱红,一双秋水瞳几乎要将人的魂魄勾去,她笑得张扬,目光流转,让人移不开目光,而此时,那双涂着鲜红蔻丹的素白玉手正扣上新郎官的脖颈。
场面瞬间混乱,有人大叫“巫媚”,宾客纷纷抽出武器,将本该是在拜堂的二人围在中央。
童玖站在人群中,定定地看着那个毫无慌乱之色的女子,一时只觉得那抹笑连魅惑众生的‘烟花地第一美人’梁巧儿也拍马难及。
众矢之的时,那艳丽女子泰然自若,庄鸿看着她一脸平静,只是问,“岚儿呢?”
“被我杀了。”她轻笑着开口,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说出的却是这样残忍的话,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庄家老爷子庄铭理捋着胡子从主座上走下,不愧为当年名动江湖的人物,即使愤怒也掩盖不住威严的气场,“巫媚,你将我庄家的儿媳妇藏在了哪里,今日若不将她交回来,我栖旻山庄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老庄主,我说了,人已经被我杀了,再让我交,我可到哪去给您找一个儿媳妇?”
“巫媚,你不要太过分!”
她不答话。
一身喜服的男人看着她,执着地问:“岚儿呢?”
“她在我手里,没想到庄公子竟对她痴心如此,”她笑意更盛,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风情,仿佛三月里化开了的春水,“我为秋远而来,五日后寅时,桃花庄十里外长亭。”
大红嫁衣飞起来飘飘扬扬遮住她身形,众人正欲抢上前来,又是一团白雾从嫁衣中散出,原本往前扑的众人又急忙后退,一进一退间,红裙已在天际,竟真叫那女子离开了栖旻山庄。
童玖一直没有动作,他平静的脸与旁人的慌乱格格不入,庄鸿越过人群看向他,一脸若有所思。
巫媚大闹庄家喜宴一事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人多口杂,流传的版本也大不相同。有人说,巫媚单恋庄少主,不愿见他成亲便掠走新娘子。也有人说,是庄鸿对巫媚始乱终弃,巫媚因爱生恨,甚至连巫媚腹中早有半大胎儿的流言都出现了。真实情况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不过栖旻山庄以黄金万两并一方前朝传下来的碧洗砚悬赏巫媚,已是人尽皆知,于是流言纷飞的同时,江湖也乱了起来。
就在此时,童玖已告别秦客,孤身一人往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