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皎看到吕玄因经常生病而显得苍白，来到国都后养得好一点，却因一夜没睡好而略显病态的脸上，剑眉下方大大的眼睛似乎盈着水意，此时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己。

他本是不太相信吕玄的，他没办法把一切都交给一个不曾说过几句话的人，因而只是用好言获得他的信任，但重要的信息一句也没说。现在看到吕玄这副样子，心里悄悄一动。

他说：“我们这边，有四位，钱、程和二徐。他们都是皇后这边的人。”

吕玄点点头：“我听说这位皇后十分体察民间疾苦。”

“我和他们交情很好，他们又是皇后的血亲，大概不会出什么问题。”

吕玄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木墙上。

费皎只觉得这个人真有趣。不顾一切写信给自己，就这么直接地把信任捧到手上，请别人签收。

之后，他还把一切信任都交给了一个不怎么相信他的人，但仍然相信着对方是信任他的。

他素知这位吕玄长于计谋，用计十分毒辣，却没想到在他面前竟单纯得像一只绵羊。

他应该庆幸，他并不想吃羊肉。

他用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温柔语气说：“你没睡好吗？现在睡一会儿吧，离皇宫还有段距离，到时候我叫你。”

吕玄听闻便闭上眼睛点点头，头磕在木墙上，没几时就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费皎暗暗笑了，吕玄对他可谓真是信任，居然敢在朝廷同事的旁边睡觉。

罢了，既然如此，就让他好好睡吧。

他轻轻扶着吕玄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深蓝天幕下石阶路静静，马车悠悠，朝皇宫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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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大概知道为何先帝的政绩里有一句‘优官铲凶’了。”刘陵道。

费皎笑道：“他选了正确的一边。这件事，说实话，没有皇帝还真不行。”

“政斗成功了，你们五位大概也要飞黄腾达了吧？”

费皎抚掌大笑：“那四位倒真的是，一夜冲天。但我不可能再高了，再高就要禅让了。”

刘陵叹气：“幸亏这是在山林草屋里，但还是要提防隔墙有耳。”

“总之，皇帝忌惮我，我那段时间又常常上奏出兵敌邻国，朝中没有人回应我，大概算是被孤立了吧。”

刘陵点点头，他知道先帝“五长一短”的评价是怎么来的，不重视边防军事，为后世留下极大祸患，以致今日外敌入侵。

“总之，我单独一个人上奏出师就很显眼，也没有什么力量。皇帝找准这个机会，把我贬官了。

“我贬官，倒没什么。关键是吕玄那段时间挺忧郁的，家人接二连三去世，最后只剩他一个；又看遍了民间疾苦、朝政昏暗，他整日忧思，茶饭不思。

“我早就想立刻这个破朝廷了，便自请外放。路上一个人挺无聊的，我想起了吕玄欠我的那个人情。”

刘陵微微睁大眼睛。

“我和他一起外放了。他家人还在时，他就有点隐居的意思，但因家人的缘故，被拴在皇宫里。这下没有牵挂了，我们直接请求到那个行宫里去。

“之后，他当道士，我在药房当医生。

“在之后……我离开了那里，一路南行，最终到了这里。

“这就是你看到的现状了。”

刘陵点点头：“很像我兄长和白元。”

费皎曾听过刘陵说他过去的故事，此时只是感到新奇：“此话怎讲？我们和他们，大概一点都不像吧？”

刘陵微微笑道：“一个潇洒一个谨慎，一个无牵无挂一个身负重任，一个阴暗消极一个阳光向上。”

费皎略略提高声音：“喂！阴暗消极和阳光向上是怎么回事啊！”

“吕玄可以为了人民对你无条件信任，而你答应他之后还是不停试探，你的所作所为几乎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费皎摇头：“若说我阴暗消极，我认了；但是吕玄可并不阳光向上啊。

“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和无私的一面。当他在明面表现得越无私，在私底下、对自己便会越自私，这会导致阴暗的增长。

“吕玄可以为了家人、为了人民做事，但他始终没有为自己考虑过，永远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最终就只能吞噬，从最里面把自己整个吞噬掉。

“所以，吕玄是阴暗的。他本质上，还是阴暗的。”

刘陵若有所思。

费皎又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们的确和他们有几分相像。造成我的错觉的，大概是，我们共事的时候，有相同的目标吧？若是目标相反，恐怕也会落个自相残杀的结局。——就像刘符和白元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