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前半夜发出去的,午夜时就传来调粮的消息,黎明时粮食就发到各家门前。
吕玄趴桌子上小睡了一会儿,便听到小童啪啪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他欢呼道:“先生,调粮成功了!”
吕玄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却立刻捕捉到重要字眼。他用力眨眨眼睛,欣喜早于理性先醒来。他小心翼翼地确认:“调粮成功了?”
小童笑道:“成功了!恭喜先生!”
吕玄紧绷了一夜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他长长舒了口气,扶着桌子站起来。
血液争先恐后地冲刷他的腿,然后又回到心口。窗外天边正露出一线金光,他感到新生。
人民终于能吃上饭了。
担忧也慢慢爬上他的脊背,这次调粮,是丞相准许的,还是皇帝准许的?
如果是前者,他站的这一边将迎来一大人物。如果是后者,情况就复杂得多。
不管如何,欢迎加入政斗。
现在是上早朝的时间。吕玄咬了两口饼,小童帮他披上衣服。他喜欢早走,在路上慢慢享受景色,故而一边走一边系衣带。
刚踏下一台阶,他抬头想看看天空,便瞬间呆住了。
丞相费皎站在下面,对着他,笑得开心。
吕玄不知来者何意,便没有回应,下了台阶站到对面。
正准备行礼,胳膊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支起来,他弯不下腰去。
抬头,费皎那张方正的脸上,剑眉之下是如剑上扬的星目,此时正定定望着他。
吕玄脑子瞬间就变得一片空白,那是他第一次如此近、如此正面地面对费皎的脸。纵是在朝堂之上,两人因职务站在一起,他也仅仅是熟读了对方的侧脸。
费皎眼里满是放浪的傲气和豪气,此时看着他时却被认真填满。
“你给皇帝的信,经过了我,被我扣下了。”费皎一开口便极为笃定地道,吕玄愣住了。
“我直接给皇帝再写了一封。”
吕玄仍是呆呆的:“此为何故?”费皎这样做,直接就免除了他的站队风险,然而这将费皎自己处于危险之中。无论怎样看,这都不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我听说吕兄全家都在国都,若是卷入政斗,恐怕全家都将处于危险之中。”
吕玄彻底呆住了:“我和费兄非亲非故,甚至连甚么交情也没有,为什么这样做?”
费皎笑了,上扬的眼角微微下垂,更显温柔。整张脸刚劲的线条徒增几分柔和:“你和我有同一类的感觉。大概是同类相怜吧。”
如此玄之又玄的理由,他不敢相信。
他笑了笑:“费兄如此客气,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实在是过意不去。”
费皎乐了:“若是过意不去,就先记下这份人情,到时候会让你还的。”
朝廷上,他没有什么朋友,这份示好来得太突然,他怀疑自己还没有睡醒,有点恍恍惚惚。听见费皎“要一起去皇宫吗”,便迷迷糊糊跟着对方上了马车。
两人挤在一间马车里,两个大男人肉贴着肉,实在是让人有点不舒服。吕玄悄悄移动了一下臀部,却还是被挤得一点空隙也没有。
慢慢偏头,余光看到费皎神情自若,仿佛丝毫不感到不适。
吕玄十分紧张,睡意彻底飞到九霄云外。他考虑了一下待会儿朝堂上会上演怎样的一出大戏。
余正党羽颇多,不可立除。皇帝若是想站在丞相这一边,大概会放任他们政斗,但在暗地里悄悄推丞相一把。
吕玄开口,打破马蹄背景的沉默:“先生实际上不应该把我从政斗的队伍里剔除。我虽然看起来身体羸弱,但正因如此,懂得些小聪明,以后可能用得上。”
费皎转头,眼里星星闪烁,这是他办正事时独有的眼神,与平日里放浪的眼神完全不同:“我当然知道,平日和吕兄共事,颇知子长于奇谋毒计。”
吕玄眼睛微微瞪大:“既然如此,为何不用……”
“吕兄和我共事,大概觉得我不会这种勾心斗角的鸡毛蒜皮的事情吧?”
吕玄沉默,旁边传来几声轻笑:“我信奉的世界观是,如果实力提升到一定等级,下面的任何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虽然平日里看我有点迟钝,似乎处理不了这种苍蝇般的人情世故,但是我还是愿意挑战一下自己的。”
“我曾经是不屑于掺和这种事情的,大概因为这个,吕兄才会担心我吧?”
吕兄默然。他不得不承认,费皎不仅长于政事,于其他所有他能看到的领域、甚至他想也想不到的领域,都能做到最好。这大概是他本人日积月累的实力而致的吧?
怪不得人家能做到丞相。
他低着头,心里仍然放心不下。如果政斗失败了……皇帝大概会直接把丞相这边的人放弃掉,具体可参考流放、下狱、甚至……
“你在想我们不能成功吗?”
吕玄吓了一跳,转头看时,费皎的眼睛都笑成两道月牙。他只好点点头:“多个人多份力嘛。若是皇帝不站在我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