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起事,衰。屯,动乎险中。不宁,大亨贞。
刘陵盯着这行字,它和其他的文字看起来并无两样,如同王侯将相宫殿上那些一排排过去的窗户。然而这扇窗户显得尤为重要,直见生命。
他的目光几乎要点燃这处树根,直到隆星文略有不安地拽了拽他的衣角:“刘兄……”
刘陵这才回过神来,隆星文担忧的脸几乎填满了他的整个视野:“怎么了?这行字很重要?”他是不太喜欢看佶屈聱牙的书籍的,现在是完全看不懂。
“是的……这行字,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说的是东川之战的事情。一开始要在危险中行动……我们当时确实是这样。后面不宁,应该指的是宾鸿之死。”
刘陵眼睛闪烁,东川的往事历历在目,在他眼前拉开幕布,重新上演:“而大亨贞,就是最终的胜利了,巴扎成为东川之主,而我也可以退休。”
不管怎么说,退休的那三年与世界相安无事,那是他一生中最为放松的三年。
他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这种退隐的生活是否太过不负责任?刘氏的未来、国家的未来真的就这样确定下来了吗?母亲的话也就这样而已了吗?
于是他开始照料花园。他在日日的忙碌中忘记了担忧,他甚至忘记了他自己。园艺代替了他存在。
然而午夜梦回,东川的血腥气又仿佛从床下氤氲上来,他看见祭坛上的糜宾鸿身下流出血液,他惊叫着跳起来,从床上坐起来。
原来是梦。
有时是亲眼看着糜宾鸿被利剑刺穿心脏。有时是在沙尘暴之后看到他散落一地的肢体。刘陵确确实实痛彻心扉,但事情也确确实实是这样了。
无法更改。
刘陵深吸一口气,走到了树根的最末端,那里就刻着一切的开始。白韦弑君杀弟,白元逃跑,却被嫁祸。
与母族建立线人后,来到扬城,后来间接害死了兄长和父亲。以后就都是后话了,和现实的进度大差不差。只是有时会冒出一两个句子来,看起来和他关系不大。
但毕竟是能写进树根史的事情,大概对事情的发展也有很大作用。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毕竟没有经历过,对着这些古朴甚至佶屈的文字,便如同哑巴一样了。
比如他能看出安平一方对事情有很大的作用,但这些作用基本都在他的暗处进行,他无法和事情的发展联系起来。
一个诡异的念头抓住了刘陵,使他打了个寒噤:莫非安平一家是掌握世界根本规律,使世界继续运行下去的吧?
比如月满则亏的规律,这规律莫不是安平一家创造的,以让这个世界继续存在?
刘陵皱着眉头,跳过他看不懂的东西;看得懂的又早已知晓,他直接回到写东川之事的那一句,往后读。
他暗暗吃了一惊。后面的内容如同无限且贫瘠的大地,只有一棵脆弱的芽,荒芜。只有一句话:云江,斗,并死。
他咀嚼着“并”的含义。并且死亡?还是一起死亡?这一句话旁边没有任何文字可以帮助他攀岩语意的悬崖,他被困死在这里了。
话又说回来,“死”的主语是谁?从历史之长河来看,任何人都有可能。他又不死心一般,顺着树根往深处走,那些树根变得如此光滑,安静且无情地反射着他的面容。
他的历史,或者说,这一世的历史,在这里就结束了。
发光的树根一直往前延伸,爬满整个隧道的树根,仿佛从无尽之处伸出来的光之手,抚摸他、看破他。
他心里的平静和安全感没有了。巨大的凄凉之意挤走了他们。刘陵深吸一口气,用这口气把自己支撑住。
隆星文看不懂,但他能看出刘陵的情绪变化。他还在温热的羊水般安宁的情绪里泡着,轻轻开口:“刘兄……你,怎么了?”
刘陵摇摇头:“我没事。”他用力把自己的脚从地上拔起来,慢慢走回去,去钻研那个“死”字。
历史到这里就结束了。为什么?
他感到一阵头痛,胃猛地开始绞痛,就像一只手抓住他的胃囊,然后狠狠收紧。胃痛连着他的整个腹部都疼起来。他倒吸一口凉气,蹲在地上。
隆星文见形势不妙,想在刘陵晕过去之前把他扛到肩上,刘陵却硬是抬起苍白且布满汗珠的脸,冲他摆摆手。
隆星文定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只能看着刘陵颤颤巍巍地掏出翡翠小葫芦,不知倒了多少药丸在手心,然后直接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