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乎意料的,凯什米尔摇了摇头,她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这件事情,我还要和格鲁兹商量一下——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情’吗?”
“在宙斯之角拿什么武器?”我问。接着我在她的目光里捕捉到了失望,显然,我的回答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关于你在七区学会的武器,更是关于你在七区经历过的一切。不要提起——在我和格鲁兹的指令前,对这些事必须保密。”
我还没领会这个命令的深意,车厢后面就传来一阵骚动,抽签专员尖锐的声音怒气冲冲地责备着什么。片刻后,包厢门被拉开,专员亮玫红色的眼影下露出抱歉的神情:“火车信号系统坏了,好几个区的抽签影像都传不过来,只能不按顺序了——该死的鬼吗啡佬!”
所有人回到客厅,新的甜点推车早就准备就绪。首先是四区的影像。一个扎着两股低麻花辫的小姑娘被抽中后就痛哭流涕,我们四个人面面相觑,毫无疑问,对于熟悉历届饥饿游戏的一区人来说,我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她姓克莱斯塔。”埃米里昂首先开口,迟疑的目光徘徊在屏幕上。这小姑娘是前年的四区胜利者安妮·克莱斯塔的妹妹。其他人没说什么,只有抽签专员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对格鲁兹谄媚:“施惠国只有一对亲兄妹赢得游戏就够了。”
紧接着,一个大块头男孩被抽中。他很符合我对船队上干活的渔民的想象,肤色被晒得黝黑,皱着眉头,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凯什米尔的双手在膝盖上交叠:“你们俩无论是谁,在有十足把握的时候,可以杀了他。”
画面跳到十二区。同样姓氏的两个孩子抱在一起,搀扶着上台,在一片棕灰色的广场上哭得发抖。埃米里昂凑近看了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和芙瑞雅一人五秒钟就能解决掉他们。”
“三秒钟足够。”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但又不确定那是否是我说出来的话——他们太小了,像两只因为狂风而摔出鸟巢的幼鸟,蓬松又瘦弱,哭声也像即将饿死的鸟一样奄奄一息。
镜头转到他们嚎哭的父母时,我实在不忍心再看屏幕,又不敢让其他人捕捉到这份给职业贡品宣判死刑的恻隐之心,只能装作对新上的奇异果慕斯十分感兴趣。不过余光里,埃米里昂竟然也没再看屏幕。他仍然在发出笑声,但目光拐个弯盯着天鹅绒窗帘的一角。
二区的影像开始时,屋里每个人都坐直了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女生长着下三白的眼睛,看起来像一只阴恻恻的老鹰,我记住她叫拉弥亚。
“这个不好对付。”凯什米尔涂了金色指甲油的手在下巴上慢慢摩挲,若有所思,“你们中期要当心她的动向。”
另一边,立方体般矮壮的男孩,尤尔米冈特·卡尔森——好难念的名字——举起手时,格鲁兹发出“嘶”的一声,偏头去问他的妹妹:“古斯塔夫的儿子?”
凯什米尔点点头,对我和埃米里昂解释:“第四十九届胜利者,二区古斯塔夫·卡尔森的小儿子。”
“我知道他父亲。”埃米里昂向水晶角桌探过身子,拿起一种覆盆子果酱包裹的甜品,打了个响指,“我在学校时,饥饿游戏史课也是第一。”
“从录像里看不出什么来,还是巡游时先结盟,其他的之后再说。”格鲁兹也从旁边雕花瓷盘里拿了块巧克力司康,像把玩匕首一样,把圆形的面包搓捏成椭圆形,看上去似乎心情并不沉重。我相信他对于贡品的判断,这意味着他认为二区贡品对我们的威胁并没有大到需要持续警戒的地步。
抽签专员又冲格鲁兹抛了个媚眼,才继续按动遥控器。每个区的贡品长相各异,很明显带着不同地域的特征——比如六区的乌黑发色,十一区的棕色皮肤,三区脸上的眼镜。但在我看来,他们也没什么不同,和往年的一个个迅速成为谈资又迅速被遗忘的年轻贡品一样,生命会在被抽中的几个星期内划上句号。
一段一段影像被播放直到结束,车厢也越来越安静。埃米里昂已经斜靠在沙发椅上,像玩累的小孩子。他不再像一开始一样,每展示一个区,就对如何杀死屏幕里的人喋喋不休了。窗外的日光逐渐暗淡,不安的感觉在我心里蔓延。因为我一直没有看到七区的抽签影像。
她...和我一样大,那么今年也是十七岁,而她哥哥应该是二十二岁。这意味着,她作为家里能领食品券的最大的孩子,一定在抽签箱里有很多纸条。
我肚子靠上的部分陡然一沉,但我的胃明明一直都很健康。
“喏,最后一个终于来了,七区的信号也太烂了,这些穷鬼北方佬。”
专员捏着一把细尖的嗓子厌恶地说。格鲁兹飞速瞥了我一眼,递给她警告的眼神。她这才闭上艳红色的嘴唇,向下弯出夸张的弧度,转身把碟片插进放映机里。
屏幕显示出七区市政广场,我的鞋子曾经千百次踩在那片覆盖着苔草的土地上。熟悉的感觉纷至沓来,我看见镜头里一闪而过的广场面包店,小时候的我是那里的常客,为的是偷偷用一区的食品券换面包,塞到库伦家和凯勒博恩家屋后的破木信箱里;广场周围用高木桩围着白绳,用来悬挂凯匹特的宣传海报,我曾经有一顶嫩黄色的帽子被风吹到了绳子上,是她的表兄爬上去帮我取回帽子,而他的尸体可能已经完全腐烂了——在四年前的饥饿游戏里被一区男贡品——我的同门学长,一刀钉在了宙斯之角的地面上。
七区专员长长的尖指甲在抽签箱里拨弄着。她的指甲几乎全部是灿金色,但在指尖的部分渐变成鲜红。她指甲划过的不是姓名条,而是我被划出血痕的心脏;那血红色的指尖也不是名贵的洋红染料,而是我被划伤后流出的血。
她终于捏住一张纸条,把它展开。我最不希望听到的名字,我在噩梦里才能梦到的画面就这么上演了。
“塞西莉娅·库伦。”
五年过去了,她的头发虽然编成了辫子,却还是和记忆里一样毛蓬蓬的。一个废铁制发饰被做成松针的形状,扣住她发梢的碎发,反射着苍白的阳光,在我视线里汇聚成光点。那个光点跟着她走上台的背影摇晃着,过了很久,我才发现那是格鲁兹的威士忌杯在车顶灯光下斑驳的光斑。
车窗外,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但并未被夜幕吞没,凯匹特七彩斑斓的灯光就在这时喧闹着冲进了视野,占据了我脑海中可以用来思考的一切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