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是有上过一次后山的。但和宫人口中那金碧辉煌,花费当年我大王朝小半国力建造的奢华至极的宫殿不同。那山上明明只有一间竹屋。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坐在院子里抚琴。一个异常貌美的小孩在旁边拿着扫帚扫着地上的落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淡的香味,多年以来这点香味总是在我的梦中似有若无的出现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我站在山脚下看着莲华庙发着呆呢,忽然听到有人喊我二爷爷找我。
等我跑到他老人家宫里,就看到一位仙气飘飘的中年男子立在院子里,高深莫测的瞅了我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意味深长的气。只听得我二爷爷被宫人们抬出门来,在榻椅上也坐的颤颤巍巍。
“仙师,我这小孙女就交与您了。”
“这姑娘情根太重,怕是与仙门无缘呐。”
我二爷爷适时咳的一阵惊天动地。胸口像是有架破风车,呼啦呼啦响个没完。我猜想。他老人家怕是时日无多了。果然,他老人家应景似的喷出一口鲜红的血。那仙人像是被这鲜血淋漓的场景震撼到,一脸不可思议。
“这小妮子什么材料老朽还不清楚吗?我不过拜托仙师护她一世平安罢了。”
男子沉默良久,才叹道:“罢了罢了,横竖欠您老人家一个人情。”
就这么着,我上了山。
初见长宁是在一个深秋漫天黄叶散落的下午,小夏子眼泪汪汪的将我送上后山,我那一屋子绫罗绸缎一件也没带,就穿了身素白的衣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那座金碧辉煌却也难掩萧条之意的皇宫。如今再回忆起来,却只记得当时那曲传遍举国上下厚重的哀乐。
我那至暮年自死亡都热血方刚的二爷爷,在那间华丽堂皇的牢笼蹉跎小半生的太上皇,大概那双多年来火光明明灭灭的眼睛也料不到再次被世人知晓竟是因为那场奢华至荒唐葬礼。谁也不知道,随着我二爷爷入土的还有我大王朝的半个国库。如今再回忆起来,我父皇怕是已有了亡国的打算。
小夏子将我送到后山山脚,我将头上唯一一根白玉簪子拔下,给他指了一条明路,那个我幼时时常钻出宫去玩的狗洞,洞外是一条名为自由的大道,那白玉簪子是我母后给我的唯一念想,我估摸着保小夏子一生衣食无忧不成问题,也算给他多年来鞠躬尽瘁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待小夏子眼泪汪汪的离开后,我披头散发上了山,手里摇着一管白玉笛子,行至半山腰,忽然听到一曲铮铮然的琴声,我听着那琴声着实有些意思,就跟着和了一曲。
曲毕,就闻得一阵竹香。
平地起了一阵细风,吹的漫山遍野的银杏叶纷纷扬扬,像是为谁撒的纸钱,一位少年郎踏着落叶走来,微微一笑,就将我这心神夺了大半。
原来一见钟情,确有其事。
“公主?”
声音煞是好听,我看着他的脸发呆,一时没了神识,只是魔怔一句:“哥哥竟这般好看……”
那人嘴边擒起一点笑意,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灵莹公主喜欢这张脸?”
我呆呆的点了点头,看不清他眼里的深意。
忽然,那双眼睛里晦暗难懂的光芒消逝,露出一双清明的眼睛:“我叫长宁。”
长宁长宁,长久安宁。
好名字。
他说同师父一起下山迎我,想想不免有些凄凉,虽说我大王朝破破烂烂,但我毕竟还是一国公主,这么个迎法不免寒酸了些。
行了不足半刻钟,忽然看见一处竹林,一位青衣男子侧身立在竹林深处,长至腰际的头发欲绾未绾,半截骨秀的下巴在满头青丝下看不真切,那人白皙的手掌骨节分明,手掌下是一把漆黑的木琴,我仔细一瞅,这位正是我二爷爷临终前托付的那位仙人。我想了想,笑的十二分灿烂迎了上去,脆生生的叫了句:“师父!”
那人似乎很喜欢这声诚意十足的师父,走上前来温柔的摸着我的头,道:“从今以后你就不是大王朝的灵莹公主,而是我莲华派座下一名普通的弟子,名为十九莲。”
一旁的长宁补充道:“意思是从今往后人间富贵同你再无半分瓜葛,可懂?”
自然懂。
“我也知道我二爷爷拉下老脸来求先生带我上山是为了保全我一条性命,人间富贵固然让人割舍不得,可那也要有命享才是。”
那人放在我头上的手忽然怔了怔,少顷才叹道:“一个孩子何必知道的这么多。”
长宁道:“当她知道的多了,不就不是孩子了吗。”
师父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回忆起往事,搭在木琴上的手指敲着琴身,细听下,似乎是一首曲子,有悲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