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我之间，并非爱情。”林姜望着他，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言之澈捧着温热的茶盏，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姜块，唇边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不是就不是吧。”

林姜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问道：“这般不清不楚地守着，你竟当真不走？”

言之澈抬眸，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身后的狼尾轻轻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细碎的风声：“自然不走，此生此世，都不走。”

林姜挑眉，故意逗他：“那你……不怕我这巫族秘术，不怕我这副模样了？”

言之澈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攥紧了茶盏，指节微微泛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无比郑重：“怕——”

他顿了顿，望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温柔得能溺死人：“但是，是你的话，就什么都不怕了。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无论你是谁，都好。”

林姜看着露出毛茸茸的耳朵的言之澈，一时间有些恍惚。她想起一些前尘往事：

巫族覆灭那日，残阳如血，染红了祭坛前的九十九级玉阶。林姜身着巫女祭服，手持青铜法杖，跪伏在巫族神殿的废墟之上，望着族人的尸身铺满山野，血泪顺着眼角滑落。

她咬破舌尖，以本命精血为引，叩拜巫族供奉的千年狼王，声声泣血：“吾愿以魂为祭，祈狼王降世，护我巫族一脉，救我族人于水火！”

法阵金光冲天而起，撕裂了漫天血雾。一道玄色身影踏光而来，面如冠玉，目若寒星，回想起来，正是大祈太子言之澈的模样。林姜曾以为他是巫族的救赎，却不料，他便是那千面狼王的现世之躯。

后来他袖袍一挥，罡风卷过，残存的巫族子弟尽数殒命。玄铁长□□穿她的心口时，林姜望见他眼底翻涌的疯狂与冰冷，听见他附在耳畔，字字淬毒：“巫族……本就该覆灭。”

极致的痛楚中，林姜晕死过去，却又在一片混沌里醒来。

如今她重生了，却被困在言之澈以灵力构筑的小世界中。这是一个囚笼，亦是一个同生共死的咒缚——她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会原封不动地烙印在言之澈身上；她若重伤濒死，他便会随之经历一次寂灭，每一次死亡，都会褪去他覆在灵魂上的一层面具。那面具之下，是他掩藏的罪孽，亦是支撑他存世的力量。面具层层剥落，他便日渐虚弱，灵力散尽之日，便是他魂飞魄散、以死谢罪之时。

林姜的恨意在骨血里疯长，她要复仇，要让他尝遍巫族覆灭的苦楚。可每当她利刃出鞘，望见他眼底深处的偏执与哀恸，望见他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心底那点残存的爱意便会破土而出，将她的恨意撕扯得支离破碎。

她无法忍受一个没有言之澈的世界。

如今的他，早已不复当年杀伐决断的太子模样。咒缚的反噬让他濒临消亡，化作了幼兽人的形态。毛茸茸的狼耳软趴趴地垂着，琥珀色的眼眸澄澈如稚子，言行举止间满是单纯与憨态，会蹭着她的衣袖讨要点心，会在她蹙眉时用小脑袋轻轻拱她的手心。

这般模样的他，褪去了所有的阴鸷与疯狂，只剩下纯粹的依赖与温顺。林姜望着他澄澈的眼眸，望着他因灵力耗损而微微发白的小脸，那翻涌的恨意竟渐渐淡去，化作了难以言说的恻隐。

复仇的利刃悬在心头，而眼前的幼兽，却让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渐渐消散了。

言之澈说：“你曾问我，出口在哪里。等我这一千层面具都脱落，我也真正死去的时候，就是你离开此界的时候。”

林姜握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黑糖姜茶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灼得她指尖蜷缩，却不及心口那阵密密麻麻的疼。

她垂眸，望着脚边蜷着的幼兽人。他的狼耳软塌塌地贴在鬓边，琥珀色的眸子干净得像山涧的清泉，此刻正仰头望着她，眼底盛着全然的依赖，全然不知自己口中的话，于她而言是怎样一把钝刀，一下下剐着血肉。

“一千层面具……”林姜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他毛茸茸的头顶，触到的绒毛柔软得不像话，却让她喉咙发紧，“每一次死别，都要褪一层么？”

言之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声音软糯得像团棉花：“嗯。褪完了，阿姜就能回家了。”

回家。

林姜的心狠狠一揪。她的家早就在那场血色残阳里化为灰烬，族人的骸骨被埋在断壁残垣之下，哪里还有什么家？她困在这方小世界里，恨他入骨，却又在日复一日的相伴里，将他的存在刻进了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