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皇宫的路经过天阳街，是启国最为繁盛的街道。马车发出辘辘的声音却在热闹的市集上显得格外渺小，孩童的嬉笑声，小贩的叫卖声，人群的交谈声让这个夜晚点缀了华彩。

车内的宋衔月忍不住半掀车帘，微微侧头，看到了一位坐在父亲肩上手里拿着糖葫芦的小姑娘，笑得那么开心，旁边还有娘亲伴随，一家三口乐融融从马车边路过。

宋衔月的眼神随那家人的离去不自觉的暗了暗，与之共乘的裴淮凛注意到了这一点，“看什么呢，看你的通缉令吗？”他带着一丝戏谑的语气问道。

她准备放下车帘的手不禁顿了一下，转头凤眼一眯仔细瞧向远处，果然在那远处的昭榜上看到了一张张墨水风干有点褪色的通缉令。但相较于其他通缉令不同的是这张上面并没有人脸，只有用来描写人物形象的字。

“宋家独女宋衔月，轩乾七年生，年约及笄，眉心黑痣，鼠目歪唇。有可疑者带到官衙，若为确实，赏金百两。”

“一年了，看来皇帝还不想放过你啊，这张通缉令我真是越看越觉得有趣，眉心黑痣，鼠目歪唇，我倒是好奇外界为什么会是这种传闻？”裴淮凛手执着扇子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对面的宋衔月。

她低着头，让人琢磨不清情绪的语气答道：“我在盛州出生，此时父亲在朝堂上已立稳脚跟，但因自身清廉不愿与那些污泥为伍，他们便明里暗里给父亲使绊子。”讲到这，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他为了维护我的安全，于是就让人散播出谣言，让我显得没有攻击性，不会成为他们权贵争斗间的牺牲品。在我刚出生不久，父亲和母亲外出征战，他们不放心我，便把我也带到边塞，这一带，就是十四年。我一直在边疆生活，虽然人烟荒凉，但可以和将士们一起点篝火，话世事，也很快乐。”言至此，宋衔月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仿佛又回到了北疆的夜晚。

“在那里，我也很渴望知道中原是什么样子的，在十五岁那年，父亲第一次让我回盛州，却派人看守，不让我出门。等到父亲和母亲归来时，父亲才让我第一次出门，可...可就是这一出，我就再也没有家了。”宋衔月极力压制声音里的颤抖，闭眸不愿再回想过去。

……

车厢里陷入一阵沉默，裴淮凛合上手中的折扇，“你知道为什么你父亲要送你回来吗？”

“因为这场战役极其危险，他怕我受到伤害。”

“错，因为他知道他此战必败。”

“为什么！”宋衔月猛地抬眼，压抑的惊涛骇浪瞬间翻涌，直直撞进裴淮凛深不见底的眼瞳。她的一直以来隐忍的情绪骤然拨动，“西楚三万对十万他都赢了！从未……”

“从未败过，除了狄秋。”裴淮凛替她说完，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想知道为什么？宴后，我告诉你。”

车帘外，宫门巍峨的阴影已沉沉压下。

“你们睁开眼瞧瞧，我，沈家世子，沈沅，虽说我爹长的没我帅吧……”

“公子，我说了，我们只认令牌。”

“哎我说你们这群榆木脑袋的！行行行，小爷不进了”沈沅气结转身，瞥见裴淮凛的马车，眼睛一亮，立刻换上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指着身后，“瞧见没，我大哥来了。”

“参见国公！”宫门侍卫齐刷刷躬身，动作划一，带着敬畏。

“放行。”裴淮凛声音淡漠，便与宋衔月径直入内。

“可这不合规……”一个愣头青侍卫刚开口，便被同伴狠狠一肘子顶在肋下，痛呼未曾出化作一声恭敬的“是！”沈沅得意的哼了一声，像只开屏的孔雀大摇大摆跟了上去。

“沈父怎么没来？”裴淮凛目不斜视，步履从容。

“我爹？”沈沅撇撇嘴，“懒得跟那老……咳，陛下虚与委蛇呗。就派我我来应付差事，谁知道出门急，忘带那劳什子令牌了。”

通往景德园的路上宫女们来来回回，垂着头端着火烛与这幽长曲径的石子路更覆一层压抑气息。

沈沅注意到了裴淮凛身旁的宋衔月，眼神一眯，“这是……崔侍卫！你别说，这一身装扮还真让人辨别不了雌雄呢哈哈哈哈哈！”

宋衔月斜瞪了一眼沈沅。他连忙撇开眼神，想起拳头落在脸上的酸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千盏琉璃宫灯，万只小臂粗的红烛，将景德园照的光晕流转，夜晚如昼。园内席坐上身着各色锦袍的王公贵胄，蟒袍玉带的朝中重臣，环佩叮当的官宦小姐。笑声，交谈声无不热闹。

裴淮凛长发未束，几缕银丝嵌入发辫中，尾端缀着冰晶似的碎钻，随颔首在颈侧投下冷光，高贵气质完美展现出来。

左侧是身着男装的宋衔月玄衣束腰劲装，一双清冷至极的丹凤眼扫视着众人。

右侧是赤金发带拢起高高的马尾在肩后肆意飞扬，嘴角带着毫无保留的自信与兴奋，双手抱胸意气风发的沈沅。

刚刚还人语喧哗的众人看到领头的裴淮凛的到来，瞬间愣住了，喧嚣声无情的骤然止住。有些机灵的官员早已站里作礼。

“参见裴国公。”

“免。”裴淮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寂静，他径直走向首席下的尊位落座，宋衔月与沈沅分做两侧，姿态自然，仿若本该如此。

待到他们三人坐下，凝固的空气才缓缓流动，嘁嘁喳喳的讨论着，目光或敬畏或痴迷，亦或是忌惮胶着在那道身影上。

世家小姐们的圈里更是暗流涌动着裴国公的传说——十四岁一战成名，十五岁平定叛乱，十六岁封大将军率兵攻破虞国拿下三座城池，十七岁军功满身封为国公。这放在民间又会是话本的新主角。

江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们多半都没见过他，如今知道对面坐的那个顶尖帅的公子便是那声名远扬的裴国公，更是看痴了。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王公公尖利的嗓音撕裂了园内微妙的平衡，所有人起身作礼，比“免礼”先来的是：

“陛下，众臣还在此呢。”皇后吴琳儿不大不小，但又刚刚好使众人听到的声音娇怪着。

宋衔月眼帘猛地一颤，她飞快地抬眸一瞥——只见李帝的手放在皇后那不盈一握的腰间，一边又敷衍的让众卿平礼。

他那双浑浊的眼像是长在她身上似的，民间盛赞着帝后二人伉俪情深，此刻煌煌灯光下上演着令人作呕的戏剧，真是应了那传言国君荒淫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