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叹了口气,收回手:“我活了六十年,没见过这东西。但摸着你这眼皮底下的硬块,怕是伤了眼仁。”
他顿了顿,又说,“我这有些清毒的草药,先煎了给你熏熏,或许能缓点疼。至于能不能看见……得看命了。”
阿晓在旁边听得直抹泪:“王伯,就没别的法子了?”
“要是能找到懂这毒的人……”王伯摇了摇头,“可这深山老林的,去哪找啊。”
楚吟萧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木盒。
他抬起手,摸索着抓住王伯的手腕,轻声说:“劳您费心了,能活下来,就够了。”
王伯拍了拍他的手,起身去拾掇草药。阿晓扶着楚吟萧,往废墟里看了一眼,曾经的青林村,如今只剩一片黑灰,风一吹,卷起漫天的灰烬,像在下一场黑雪。
“先生,我去给你找点吃的”阿晓哽咽着说。
楚吟萧点了点头,独自坐在石阶上。
风里裹着灰,落在脸上有点涩。
楚吟萧抬手摸了摸石阶,冰凉的石面刻着几道浅痕,是早年村里人坐在这里晒太阳时磨出来的。
他记得阿晓总爱蹲在这石阶上,捧着个粗瓷碗扒饭,碗沿还留着半块啃剩的玉米饼。
“先生。”有人在不远处喊,是村长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阿晓娘找到了,在山神庙后坡,就是受了点惊”
楚吟萧应了声,想站起来,膝盖却僵得厉害。他扶着石阶慢慢撑起身,探着路往声音来处走。“村里……还有多少人?”
“加上你和阿晓娘,一共103个”村长叹了口气,“剩下没见到的……要么没跑出来,要么往山外去了”
脚下踢到个软物,楚吟萧顿了顿。“是……”
“是狗蛋家的老黄”村长的声音低了些,“昨晚护着娃跑,被火燎了后腿,今早没挺过去。”
楚吟萧沉默着,弯腰摸了摸那团软物,皮毛已经凉透了。他想起这狗,去年冬天还跟着阿晓上山追过兔子,当时阿晓笑它“跑得比兔子还慢”,老黄就摇着尾巴往阿晓裤腿上蹭。
“先生,药煎好了。”王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草药的苦香。
楚吟萧被扶着坐下,一个陶碗递到了手里,碗沿烫得他指尖缩了缩。
“熏的时候闭紧眼,别让热气烫着”王伯叮嘱道。
他把碗凑到眼边,热气带着苦味扑上来,眼睛里的疼似乎真的缓了些。
“先生?”阿晓的声音突然冒出来,手里还攥着个烤得发黑的土豆,“我在废墟里扒着的,还能吃”
楚吟萧接过土豆,指尖摸到焦糊的皮,笑了笑:“在想……你娘晒的笋干,还没来得及炖肉。”
阿晓的声音哽了哽:“那等…等我们重建村子,我让我娘再晒,晒一大包!”
楚吟萧把土豆揣进怀里。
“嗯”
这事原是埋在山里的苦,没想过了半月,竟顺着出山的猎户传到了城里。
起初只是茶馆里几句零碎的议论,说青林村遭了匪祸,一把火烧得精光。
谁料三传两传,竟飘进了巡城御史的耳朵里。御史本就查黑风堂的案子有些时日,当即递了折子进宫。
皇帝看了折子,眉头皱了半晌。
黑风堂在边境为祸多年,先前只当是些山野匪类,没成想竟敢公然烧村,还伤了百姓。当下便点了户部侍郎君御泽,前往青林村方向去查案。
君御泽戴着方巾,穿件石青袍子,一路坐着马车,倒也不催。
只是快到青林村地界时,掀了车帘往外看,路边的树还留着焦黑的印子,偶尔能看见几个逃难的村民,衣裳上沾着灰,怀里揣着破包袱,见了官车,都往路边躲。
“停下”君御泽吩咐车夫。
他下了车,叫住一个挑着担子的老汉,那担子一头是个豁口的陶罐,另一头捆着几件旧衣裳。
“老丈,青林村怎么走?”
老汉抬头看了看他,又瞥了眼后面的亲兵,嘴唇动了动:“往前再走三里,过了老槐树就是,只是……村里现在没什么人了”
“我知道”君御泽温声说,“我是来查事的。黑风堂的人,您见过吗?”
老汉手一抖,担子差点歪了。
“见过……穿黑褂,挎着刀,凶得很,前阵子还在村里问人,后来就放了火……”他说着,眼圈红了,“我那口子,没跑出来……”
君御泽叹了口气,从袖里摸出一小块碎银递过去:“先找个地方安顿吧,官府会查清楚的”
老汉愣了愣,接过银块,抹着泪挑着担子走了。
君御泽重新上车,心里沉了沉。
他原以为只是寻常匪患,如今看来,这黑风堂的胆子,比他想的要大得多。
到了青林村口,老槐树的树干被烧得焦黑,枝桠上还挂着些没烧透的茅草。君御泽下了车,踩着地上的灰烬往里走。
废墟里偶尔能看见几个村民,有的在扒拉烧焦的木料,有的坐在石头上发呆,见了官差,也只是麻木地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