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斜，檐角铜铃被晚风拂得轻响，案上瓷瓶泛着柔光。

泠清桁收了狼毫，将舆图叠得齐整，指尖拂过纸面褶皱，动作间带着惯常的沉静。

泠月早从榻上起身，正候在门边，见他收拾妥当，便拎起那两只瓷瓶，晃了晃，听着里面酒液碰撞的轻响，眉梢扬着几分雀跃。

“走了？”泠清桁走至门边，目光扫过院角，婳月眠正站在灶台前，竹筷在铁锅里翻炒，油星溅起，映着她鬓边绒花，添了几分烟火气。

泠月点头，率先迈步，木屐踏过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两人行至厨房外，婳月眠恰好端着菜出来，青瓷盘里盛着翠绿的时蔬，热气裹着香气漫开。

见他们要出门，她停下脚步，围裙上还沾着些面粉，“这便去了？灶上还温着粥，不多吃些？”泠月摆了摆手，晃了晃手中酒瓶，“不了娘，看完烟花回来再吃。”婳月眠无奈笑了笑，抬手理了理他额前碎发，指尖带着刚离灶火的暖意，“早些回来，夜里风凉。”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木屐碾过石子的声响清晰入耳。

泠柘推门而入，身上青布衫沾着些尘土，想来是从城外回来。

他见两人立在院中，手里还拎着东西，便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泠月手中的瓷瓶上，“要去哪？”

泠月举起酒瓶，晃了晃，酒液在瓶中荡出浅涡，“望舒十七，泠水城里要放烟花，我跟阿清哥去看看。”泠柘点点头，抬手拂去肩上草屑，语气平淡却藏着几分叮嘱，“别喝多了，夜里山道暗，早点回来。”泠清桁颔首应下，泠月也跟着应了声，两人便转身出院，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留下婳月眠与泠柘在院中，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出了巷口，暮色已漫开，天边染着橘红，将云层晕得透亮。

街上行人比白日少了些，却多了几分热闹，孩童提着灯笼穿梭，笑声脆得像碎玉，妇人牵着孩童的手，往城西北的河湾去——那里是看烟花的好去处。

泠月走得轻快，木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欢快的声响。

泠清桁跟在身侧，步伐沉稳，青灰布衫被晚风拂得微动，腰间半块玉佩随步履轻晃，偶尔与衣料相触，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响。

两人并肩而行，未多言语，却自有一番默契，脚步声与周遭的喧嚣相融，倒也不显得冷清。

行至城门口，守城的士兵已换了夜班，甲胄上的月牙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见他们出城，士兵笑着招呼，“公子是去看烟花？河湾那边已聚了不少人，去晚了可就没好位置了。”泠月应了声谢，加快了脚步，泠清桁依旧跟在身侧，目光扫过城外的山道，确认无异常后，才收回视线。

河湾处果然热闹，岸边搭着些草棚，卖吃食的摊贩吆喝着，糖画、烤薯的香气混着晚风漫开。

孩童们提着灯笼在草棚间穿梭，灯笼上画着月牙、花鸟，火光映着他们的笑脸，格外鲜活。

泠月寻了处临河的石阶坐下，将瓷瓶放在身旁，泠清桁也跟着坐下，背脊挺直，目光落在河面——暮色里，河水泛着粼粼波光，远处的芦苇荡被风拂得起伏，像一片流动的绿。

“先喝点？”泠月拿起一只瓷瓶，指尖在瓶塞处摩挲，试图撬开。

泠清桁颔首，目光落在他的动作上，见他手指用力，指节泛白，瓶塞却纹丝不动，便伸出手，“我来。”

泠月将瓷瓶递过去，见他指尖捏住瓶塞，稍一用力，“啵”的一声，瓶塞便被拔出，清冽的酒香瞬间漫开，带着几分辛辣。

泠清桁倒了些酒在随身带的粗瓷杯里，酒液清澈，泛着浅黄。

他将杯子递过去，又给自己倒了些，只浅浅一层，刚没过杯底。

泠月接过杯子，仰头喝了一口，酒液入喉，带着几分灼热，顺着喉咙滑下，暖意瞬间漫遍全身，忍不住“嘶”了一声，“这酒果然烈。”

泠清桁也浅酌一口，酒液在舌尖停留片刻，才缓缓咽下，辛辣中带着几分回甘。

他本就不善饮酒，这一口下肚，只觉得喉咙发紧，脸颊也泛起浅红，却未显露，只将杯子放在身侧，目光重新投向河面。

两人就着暮色饮酒，偶尔说上两句，多是泠月说着白日里在泠水城的见闻——卖花姑娘的月眠草、茶馆里的桂花糕、银铺里的月牙纹银锁，泠清桁静静听着，偶尔颔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

不知不觉间，第一只烟花已在天际炸开。

“砰”的一声，金红的光焰在夜空绽放，像一朵盛开的花，瞬间照亮了河面，也映亮了两人的脸庞。岸边传来欢呼声，孩童们拍着手，兴奋地跳着。

泠月抬头望着烟花，眼里映着光焰，格外明亮，“阿清哥你看！”

泠清桁也抬眼望去，烟花在夜空次第绽放，红的、黄的、紫的，光焰落下时，像流星划过，转瞬即逝。

他看着看着，只觉得眼前的光影渐渐模糊，耳边的喧嚣也似隔了层纱，变得遥远。

方才那几口酒的后劲渐渐上来，他本就酒量浅，此刻只觉得头晕目眩，指尖也有些发颤。

泠月正看得入神，未察觉身旁人的异样。

待他转头想与泠清桁说话时，才见泠清桁垂着头，长发落在肩头，遮住了脸庞，指尖搭在杯沿，一动不动。

“阿清哥？”泠月轻唤一声，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