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个名字叫做晏雪,那是个很美的名字。
“眼睛扑闪扑闪的,不怕人也不怕冷,用手抓着掉落下来的雪,抱起来一逗就会笑。”这是我来到人世之后最早的评价。
我长大的地方叫越桥,那是南方的一个小城,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越桥越桥,越过一条条路之后,便出现了一座座的桥。
越桥很少下雪,老师们在福利院门口捡到我时,那是个非常美丽而且温和的冬天,冷而不寒,等到太阳落下山去,小城的灯光亮起时,偶尔会下起小雪。在一盏瘦高的暖黄色的路灯下映衬着的雪花有了具体的形状,包裹着我的襁褓非常温暖,即使在坚硬的路上我也不难受,伸着手抓着雪花,雪花融化在我的皮肤和脸上,冰冰凉凉的。我生命的开始很安静,耳边除了路灯电流的滋滋声和车开过路面的轰轰声以外,就没有其它的声音了。
那是小城里最不起眼的角落,排除在一切繁华之外,因为地处偏僻和监控设备的缺失,警察们无论怎么调查,也无法查出我是如何出现在那个僻静的角落的,谁也不知道我陪伴着路灯和雪花有多久,好像我就是大地所孕育出来的孩子一般。
当我确定是弃婴时,老师们都很高兴,因为我是福利院迄今为止出现的唯一一个健全的男孩。因为这个原因,很快我就有了第一任父母,两位都是教育工作者,30岁上下的年纪。因为无法生育,所以很遗憾地没有自己的孩子,但两位非常相爱,并且已经有了很丰厚的经济基础。很快地他们就办完了各种手续,我非常地隆重且迅速地加入了这个家庭。而我的名字,就是因为老师们在描述着见到我的第一面而定下的——晏雪。
我的记忆很差,特别是对于小时候,只记得某个春日午后的太阳洒进房间里,房间很干净,没有生命的家具经过太阳的洗礼显得温暖起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弱女人把我抱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随着她一下又一下地向上托举,我的胳膊被举得发痒,只会哈哈地傻笑。旁边一个强壮的男人拿着一个晃起来会沙沙响的玩具在我面前一边做着鬼脸一边摇啊摇。我背对着阳光,女人的眼镜被太阳照得反光,刺得我眼睛难受,所以我总眯着眼傻笑。女人似乎是举累了,于是我被放到了地毯上,没过一会,男人把我抱过去,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胡茬扎的我发痒,我又笑了起来。玩着玩着,我们都忘了时间,太阳的痕迹慢慢地从地上移到了床边的柜子上。女人说:“快看窗外,是火烧云!”
窗外,落日把周围的云彩烧的通红,从西边到东边,云彩也有不同的形状,像正在跑着的小狗,像穿着裙子的仙女……而在分散着的云彩的后面是湛蓝的天空。那是无论怎样高级的灯光都无法完全照射出来的美妙的颜色,是无论怎样高级的摄影装备都无法还原的从眼睛里看到的美妙的风景。
我们都沉溺在那时的美好当中了。男人的右手环着女人的腰,两人相互依偎着,我被圈在他们的怀中,抱着女人给我拿来的毛绒玩具。我们都在享受着这片刻的美好。
我就这样平静且美好地过了五年。男人后来为了救一个轻生的少年被激流卷走了,尸体再也没有找到。女人在后来一次又一次寻尸无果后,在同一片激流中跳了下去。我的第一对父母,就被这么一片激流给吞噬了。
我再一次回到了福利院。第一任父母把我教育得很好,在小小的年纪便有了小大人的样子,不仅很快地就适应了新的环境,并且能帮着老师和院长照顾福利院里行动不便的其它孩子们。
这样的生活保持的不长,在一个树叶即将枯黄的深秋,福利院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说是从其它资助人中听说了我第一任父母的故事,想来看看我,同时也给福利院带来了许多生活用品。院长很隆重地接待了他们,在交谈了一下午之后,他们便提出想带着我去玩,院长欣然同意了。
第二天,院长早早地把我带到门口,两人如约而至,并且又带来了许多书籍和孩子们的新衣服。
几经辗转后,我被送到了一座船上。房间里还有很多孩子,大都跟我差不多大,有几个年龄较大的男孩女孩们,他们看起来冷静些,但都蜷缩着。都是声音沙哑、眼睛红肿,身上大片伤痕的孩子们。往窗外看茫茫一片,无边无际。大海在明亮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深不可测。长大并没有好处,在这种时候,无知反而是保护伞。我沉沉地睡去了。
再一次醒来时,我是被一阵打闹声吵醒的,我望着声响看去,只看见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男孩蜷缩在地上,几个大人对他的身体打着踢着。等到男孩被打的无法动弹后,大人们把他拖到房间的角落里,又补了几脚便愤怒地离去。他直直地躺在地上,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声音沙哑地说:“我想妈妈了。”
提到了妈妈,很多孩子都哭了,哭声很快又引来了大人们,又是一顿拳打脚踢,这一次,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儿被打死了。天蓝色的裙子早就脏的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了,上面沾满了不知是哪个孩子的血迹,一只左手被打的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纤细的腿直直地往下垂着。我看见他们像提着垃圾袋似的把女孩提了起来扔进了大海里,没有一点声响,那是个很乖巧的女孩,之前只是在角落里,拉着大女孩的手,不哭也不闹,她只是想妈妈了。
大海在我眼里,就像是吞噬一切的怪物。
大多数的孩子都吓傻了,有几个孩子还在哭。大人们更加生气了,又是一轮更加激烈的拳打脚踢。我被打晕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时,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得救了。
后来我再次回到了福利院,我变得很沉默,很沉默。
从那之后,福利院很少再接收孩子了。并且老师们给我改了名字,他们说:“美好的事物不能永远,最重要的是永远平安健康。”
我之后的名字,也是我伴随我一生的名字:晏清。
老师们希望我以后的日子里都海晏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