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珏在漱玉宫内度过了坐立难安的两日。那日永巷的惊险和玉堂春轻佻却意味深长的话语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他终于下定决心,必须冒险接触玉堂春。但如何接触?他不能主动出宫,更不能大张旗鼓地寻找一个江湖人士。
机会似乎总在绝境中悄然浮现。这日,他照例前往观星台,却发现元璟并不在,只有周淳风愁眉苦脸地对着一堆星图推算。
“国师大人今日奉诏入宫,为陛下讲解丹道去了。”周淳风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与失落。皇帝如今愈发依赖元璟的丹药和玄谈,反倒冷落了正统的钦天监。
陈珏心中一动,表面不动声色,依旧做出聆听教诲的样子,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这是一个绝佳的空档期。
在观星台熬够了时辰,陈珏告辞离开。他并未直接返回漱玉宫,而是绕道去了御花园中一处较为偏僻的角落——听荷轩附近。这里临近宫墙,时有负责采买或与外朝沟通的低级太监和内侍经过,或许能找到传递消息的缝隙。
他假装欣赏残荷,目光却谨慎地扫视着周围。果然,没过多久,他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小允子正和一个穿着明显是宫外绸缎料子、像是某个大户人家仆役模样的人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面低声交谈,似乎是在传递什么物品。
陈珏心中一动,耐心等待。片刻后,那仆役打扮的人点头哈腰地离开,小允子则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揣好东西准备离开。
“小允子。”陈珏从树后走出,低声唤道。
小允子吓了一跳,见是陈珏,连忙行礼:“殿下!您怎么……”
“方才那人是谁?”陈珏直接问道。
小允子脸上露出一丝慌乱,支吾道:“是……是奴才的一个远房亲戚,在……在京城某个大商户家里当差,托人带点东西给奴才……”
“哪个大商户?”陈珏追问,目光锐利。
小允子被看得心虚,低下头小声道:“好……好像是……江南玉家在京城的别院……”
陈珏心中豁然开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他强压激动,沉声道:“小允子,本王需要你帮本王送一件东西给玉家的人,交给玉堂春少主本人。”
小允子闻言,脸都吓白了:“殿下!这……私通宫外,尤其是江湖人士,可是大罪!奴才……”
“本王知道风险。”陈珏打断他,眼神坚定而恳切,“但此事关乎本王性命,至关重要!小允子,本王如今能信任的只有你了。”他从怀中取出那枚母亲留下的、刻着符文的银铃,又拿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只有“永熙四年,王德”六个字的纸条,用纸条仔细包裹好银铃。
“你只需想办法将这个交给玉家的人,让他们转交给玉堂春。他若问起,便说是‘观星台故人’所赠。他自会明白。”陈珏将东西塞给小允子,“此事若成,本王绝不忘你大恩!若有不测……本王会尽力保你周全。”
小允子握着那微凉的银铃,看着陈珏眼中罕见的决绝和脆弱,一咬牙,重重点头:“奴才……奴才尽力一试!殿下放心!”
“小心。”陈珏最后叮嘱一句,看着小允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溜走,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这步棋,赌注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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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王府内的气氛则如同绷紧的弓弦。
张槐安匆匆而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与兴奋交织的神色:“殿下,查到了!内务监丙字柒叁号腰牌!永熙四年时,持此腰牌者是一个名叫**钱福**的低等太监,负责协助采买和一些……杂役跑腿。”
“钱福?”陈淮湘眼中精光爆射,“他人呢?现在何处?!”
“此人……”张槐安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就在岳公子出事后的第三天,内务监记录显示,他因‘失足落井’而亡。尸体很快被处理掉了。”
“灭口!”陈淮湘咬牙切齿,一拳砸在案上,“果然如此!死无对证!”
“但是,”张槐安话锋一转,“我们的人花了重金,买通了一个当年与钱福同住一屋的老太监,那老太监偷偷告诉我们,钱福在落井前那几天,心神不宁,曾醉酒后嘟囔过几句胡话,说什么‘惹上大麻烦了’、‘就不该贪那点银子’、‘药渣子’什么的……还提到过一个地方——**‘西城枯骨巷的孙哑巴’**。”
“西城枯骨巷?孙哑巴?”陈淮湘立刻走到京城舆图前,手指点向西城那片最混乱、贫民窟聚集的区域,“这是什么人?”
“还在查。枯骨巷那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排查需要时间。但‘孙哑巴’这个名号很特别,应该不难找。”张槐安答道,“另外,关于那个废弃药庐,我们的人日夜监视,暂时没有发现异常。但昨日夜间,发现有一辆来自**徐家**的马车曾在附近短暂停留,车上下来的人似乎在药庐外围查看了些什么,但并未进入。”
“徐家?”陈淮湘的眉头紧紧锁起。徐家是他的妻族,也是他目前最大的支持者。徐家的马车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巧合?还是……徐辉背着他做了什么?一股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完全了解自己的“盟友”。
“继续查!重点查那个孙哑巴!还有,盯紧徐辉那边的动静,我要知道他最近都在干什么,见了什么人!”陈淮湘的声音冰冷,充满了多疑和警惕。
“是!”张槐安感受到主子语气的变化,心头也是一凛。
澄心殿内,元璟听完玄影的汇报,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
“丙字柒叁……钱福……落井……孙哑巴……”他轻轻咀嚼着这些关键词,仿佛在品尝一道美味佳肴,“陈淮湘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看来仇恨果然是最大的动力。”
“玉家别院那边,我们的人发现三殿下身边的小太监试图与玉家的人接触,似乎想传递什么东西给玉堂春。”玄影继续禀报。
“哦?”元璟挑眉,似乎颇感兴趣,“我们这位三殿下,终于开始学着伸出爪子了?倒是懂得借力打力。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无法确定,似乎是一枚铃铛和一张纸条。东西已经成功送到玉堂春手上了。”
“铃铛?”元璟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随即了然,“呵……原来是那件东西。他倒是会找信物。玉堂春什么反应?”
“玉堂春收到东西后,嬉皮笑脸的神色收敛了许多,独自在房中看了那纸条许久,然后吩咐手下人去查‘永熙四年’、‘王德’这两个信息。”
“很好。”元璟满意地点点头,“让他们查去吧。把水搅得更浑些。必要时,可以给玉堂春那边也‘送’一点关于王德的线索,要模糊,但要能引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属下明白。”玄影迟疑了一下,“只是……国师,我们如此放纵三殿下和玉家接触,甚至暗中推动,是否会……养虎为患?”
元璟轻笑一声,笑容里带着绝对的自信和一丝嘲讽:“虎?他现在顶多算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就算给他一把刀,他也未必知道该如何刺向真正的敌人。更何况……”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幽深:“真正的猎人,从来不怕猎物强大,只怕猎物不够活跃,躲藏得太深。让他动起来,让他去查,让他去碰壁,他才会明白,谁才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那湘王和徐家那边……”
“徐辉是个莽夫,但并非蠢货。他私下调查药庐,要么是徐家自己的意思,想抓住太子的把柄以备不时之需;要么……是得到了某些人的‘暗示’。”元璟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继续盯着。太子那边,‘逍遥散’的量可以再加重一点。是时候,让这场火,烧得更旺一些了。”
“是!”
玉家别院内,玉堂春褪去了那副玩世不恭的伪装,眉头微蹙,看着手中那枚样式古旧、刻着奇异符文的银铃,以及那张只写了六个字的纸条。
“永熙四年……王德……”他喃喃自语,“观星台故人……呵,这小殿下,求人帮忙还这么拐弯抹角的。”话虽如此,他眼中却并无轻视,反而多了几分认真。
他能感觉到这枚银铃不同寻常,上面的符文带着某种古老的意味,绝非普通宫饰。而“永熙四年”这个时间点,以及一个太监的名字,背后显然隐藏着秘密。
“来人。”他扬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