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洪安将军麾下的精干力量与沈清辞布下的明暗眼线,都全力聚焦于追踪钱芳。
萧景珩深知,洪安与清辞的调查方向固然重要,但若官银案真如他们所推测的那般复杂,必定存在多条线索脉络。他一番周密计划后,贴上略显花白的胡须,脸也细细涂成古铜肤色,身穿一件半旧却干净的藏青色长袍,扮作一个前来核对陈年旧账的师爷。韩千总事先花重金买通一位造船司老账房,这位老账房姓何,人称他为何先生。
辰时未至,何先生早早就在老库房等萧景珩,萧景珩见何先生时,见他已年过半百,便抬手行礼,面带微笑地介绍自己:“有劳何先生了,在下姓安,何先生可以叫我安师爷”
萧景珩跟在何先生身后,走进入了旧档库房。
旧档库内弥漫着墨香与纸张混合的气味。何先生显然心中惴惴,低声道:“先生,您快些,我只能帮您遮掩半个时辰。主要是永熙十九年到二十年的‘漕船订单及交割录’,就在最里面那个架子上。”
萧景珩点头,立刻来到架子前,在一排厚重的册籍上取得一本,快速地翻阅着。造船司的记录果然详尽,每艘船都有唯一的建造编号、订单方、船只规格、定金、完工日期以及最终的提货方签章。
他的指尖划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迹,心跳逐渐加速。在永熙十九至二十年整整一年间的记录中,他清晰地看到,所有新造漕船的订单方和提货方,签章无一例外,都是“苏记”。这与苏氏掌控漕运的背景相符,看似正常。造船司一个月最快只造两艘船。十八条船,造船司一整年几乎全是为苏氏别业造船。扬州有十个造船司,苏氏在漕运行几乎是独占半壁江山。
但当他将所有记录汇总统计时,一个异常的数字跳了出来——整整十八艘! 都是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由苏家提走的新造漕船!
“何先生,”萧景珩压低声音,指着这个数字问,“依您看,苏家在这么短时间内,增添如此多的新漕船,合乎常理吗?”
何账房凑近看了看,皱起眉,捻着胡须低语:“这个……按理说,苏家漕运规模虽大,但每年汰旧换新,也不过三五艘的份额。一年半不到,提走十八艘……加上原有数十艘船只,应是接上极庞大的活儿……”他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该深究的事情。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管事吆喝的声音。何账房脸色一变,急忙示意萧景珩躲到档案架深处阴影里。幸好,来人只是例行巡查,并未深入。
他堂堂三皇子萧景珩,第一次在一个小小库房里做躲躲闪闪之态,自己想想不觉无奈而笑,看来必须立刻离开。他急忙将这“十八艘新漕船”编号记纸上,在何账房的掩护下,悄然撤离了造船司。
萧景珩几经辗转,确认无人跟踪后,由苏府早已安排好的心腹接应,从一道极为隐蔽的侧门,悄然回到了苏府内。
他径直走向大书房,沈清辞显然早已在等候,见他进来,立刻迎上前。她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侍女扶湘悄无声息地奉上两盏热腾腾的茶汤,便默默退下,轻轻掩上了房门。阳光明媚,直直照着书房雕花窗棂。
早晨出门去的萧景珩,几近中午才回府
“殿下回来了。”沈清辞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目光迅速扫过萧景珩,见他神色镇定,心下稍安。
萧景珩接过茶盏,却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书案前,神情凝重地开口:“清辞,有重大发现。我刚从造船司旧档房回来,官档记录确凿,永熙十九年初至二十年终,苏家共计提走新造漕船一十八艘。”他将誊录的纸张递过去,新鲜墨迹分外清晰。“数量异常,这批船的下落必须立刻追查!”
沈清辞接过纸张,仔细观看,秀眉渐渐蹙起。她沉思片刻,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十八艘?殿下,这个数字让我想起一事。”她转身走向西侧书架,熟练地取出一本蓝皮账册,边走边说道:“不满一个月前,小女在长安家中查看旧账,也留意到了这条特别的记录,已安排时间准备去扬州造船司对账呢。”
她将账册在书案上摊开,指着上面的条目:“您看,这里写着‘付扬州造船司,新漕船一十八艘订金,悉数结清。’”她的指尖向下移动,落在那行朱批小字上,声音沉了下来,“但批注却写明:‘实收漕船一十五艘。余三艘,船司逾期未交,定金未退,待交付。’”
萧景珩俯身细看那行朱批,字迹宛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官档记录十八艘全部提走,苏家内部账目却只承认十五艘,有三艘被记为‘未交付’?” 这白纸黑字的矛盾,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正是如此。”沈清辞合上账册,语气肯定,“若殿下所查无误,那这三艘船已经被提出了吗?也是被刻意隐瞒了,连苏家明账都未录入。而这十五艘已接收的船中,”她依据已知信息分析道,“有三艘据案卷载已沉于燕子矶,其余十二艘,正在正常漕运作业。每艘船都航行报表的,每月的账单一眼了然的。”
萧景珩沉思中来回踱步,他第一次眼光沉静地看向沈清辞:“问题就出在这三艘‘幽灵船’上!它们必定被用于运送官银,官银很可能就在它们身上!”
他回到案前,手指轻稳地点在账册的朱批上:“清辞,追查的重心,必须立刻转移到这三艘船上!明面上的船队要查,但这三艘,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沈清辞迎着日光,神色坚毅:“我明白。趁着白日,我立刻安排下去,明暗两路同时进行,定要找出这三艘船的踪迹!”
正午,初夏的阳光带来明媚,似乎欲挤进书房。
通过韩千总安排的绝对可靠的渠道,萧景珩以“研究漕运史志”为名,接触了几位漕运司中口碑清廉的文书。在与一位账房恳谈中,萧景珩耐心听,并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两年前那段时间的漕运异常。
这账房似乎很健谈,起初只是泛泛而说,萧景珩有意无意地引导下,他回忆起一桩当时觉得蹊跷之事:“……说起来,就在官银船出发前大概半个月,有三艘同属苏家调度、同样的货船,说是运送普通丝绸,却在燕子矶上游一处偏僻的河湾停靠了整整一夜。那地方水流复杂,根本不是正常的停泊点……更怪的是,然后有三艘船沉了,看见停船的人当初以为是停在那儿的三艘船沉了呢。结果是别的船沉了,蹊跷的是,回扬州码头时,又没有御货,不日又向北去了,吃水线偏深,像是装了什么重物。可验货单上,却还是那些丝绸……”
“吃水线偏深?” 萧景珩心中猛地一跳。他立刻追问那艘船的编号和负责人。老账房眯着眼想了很久,最后说:“这怎么知道啊?我也是听说有三条船在燕子饥停了一夜,不是我亲眼所见啊……”
“是你听说的?怎么那么巧啊?这个人很神奇呀!他在燕子矶看到的船,怎么还能在扬州码头又能看到?” 萧景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健谈的账房又笑了:“是啊!是啊!就有那么巧的事儿,舟行江河,何处不相见啊!”
他接看说到:“我当初也不相信阿云说的,谁知,他说是挂了苏氏旗的新船,又是新船名:天号、地号、和号,相当简单好记。”
他一边说,一边喝了小茶:“之前的船名,即使是用一个字的,也不敢用如此大气的字啊,苏氏家大业大,还持有官牒,既为天子所用,什么字都用得”
萧景珩头皮发麻了,他故做镇定地说道:“还真是有趣,江河行舟,那么多船,阿云居然记得着……”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萧景珩与帐房先生作别后,他更确定了自己的思路:真正的官银,或许根本未曾装上那艘注定要沉的漕船!而是提前在燕子矶上游就已经完成了转移!利用天、地、和三艘漕船,大张旗鼓招摇过市般在运河上盘旋了十多天。沉船事件,不过是为了掩盖官银早已被调包并隐藏起来的惊天阴谋! 一千二百万两银子,是三条漕船正常载运量!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萧景珩不惜冒险,通过青衣卫的特殊渠道,连夜调阅了已被封存的两年前那个时间段,燕子矶上下游所有关卡的船只通行记录副本。在浩瀚的文牍中,他凭借惊人的耐心和敏锐,终于找到天、地、和三条大船的通关记录,南下扬州!
数日审查通关记录,最后的记录消息是在扬州北上后就杳无信息了!
这条线索似乎又断了,但是与洪安他们正在追查的“赵四”生死、钱芳行的,踪形成了完美的互补和印证!它直接指向了官银被转移的具体时间和方式,虽然最后的地点无法确定,终究是将抽象的阴谋拉回了现实的轨道。
萧景珩的心被激动与失望轮番洗礼,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告知洪安与沈清辞。
为慎重起见,萧景珩是亲自探查了数日通船记录,虽然没能找到天、地、和三艘漕运船的最终下落,至少可以确定一千二百万两银子是被绝对隐藏了。这是江南一年还多的田亩税、人丁税、盐税总收入。他坚信真相不会永远被隐藏的,他一定要找回这笔巨款,帮助他的父皇完成兴邦大业!
“韩千总,”他召来最信任的护卫,“此信关系重大,必须立刻、安全地送到洪将军手中。”
当洪安和沈清辞还沉浸在钱芳带来的线索中时,萧景珩这条从历史尘埃中挖掘出的线索,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官银案最核心的黑暗区域。已有的两条线索是否能打开真相的大门?
沈清辞几番推演,认为真正可以潜入官办船厂后,决定当夜去官办船厂查验编号为“乙字贰佰壹拾号”漕船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