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子殿下结束南巡启程回宫路上,他心无止境,念婉娘之情如影随形,便顺手翻玩漕运账册,忽见一纸便签:"殿下可还记得问泉亭那局棋?您输的那一子,叫真心。婉娘心亦如此!"
太子只当是相赠礼札,再细看账册,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太后党羽贪墨漕银的罪证。原来她接近他,为的是借皇子之手为父报仇!苏父并非意外沉船?而是母后蓄意谋害?
他边看账册边寻思:且不说这账册记写的是否有出入,好呆也没个旁证……看似弱不禁风,却正是心志坚定……心底又平添了几分对她的爱怜!
“婉娘……”思念厚厚的,堆积起来,太子越觉着回长安的路变长了。
抵达长安后,二皇子即刻奔向永乐宫拜见母后慕容嫣。
珠帘轻响,两宫女跟着皇后,从内门缓缓走出。她并未正眼看太子殿下,只径直走向主位,凤袍逶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太子回京,可来得急,”皇后声音平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这般着急可是为了那江南的婉娘?”
太子抬起头,喉结微动,话未出口,便被皇后截断。
“不必说了。”皇后抬手,指尖染着鲜红的丹蔻,像一抹凝固的血色,“母后知你想说什么。你与苏婉娘之事,母后早已知晓,”
“江南女子……呵,婉约多情,精于工巧,最是能蛊惑人心。”
她的目光倏地锐利起来,如冷电般射向皇帝:“皇儿莫非看不见,你父皇和那个来自苏州的绣女?一双巧手绣活了春色,更绣走了皇帝的心!你父皇经年卧病,她可无过?”
按不下她心底里的另一声音“使得母后在那漫长的岁月里,形同虚设,独对冷殿!”
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年怨愤的颤抖:“江南水乡滋养出的,未必都是温婉,或许是更深的算计和狐媚功夫!皇儿今后是一国之君,肩系江山社稷,岂能再沉溺于这等温柔陷阱?母后不想再听皇儿提及此话,”
沉吟片刻
“母后定不会让她觉得你有亏欠于她的,皇儿请回……”
太子袖中的手暗自握紧,指节泛白。他深知母亲当年的痛与辱,那份因江南绣女而起的失宠与孤寂,已成了她心头一根无法拔除的毒刺,蔓延成对整整一地女子的深深偏见。
他试图开口:“母后,婉娘她不同……”
“有何不同?”皇后冷笑,“只因她是皇儿真心所系?正因如此,才更可怖!皇儿,你要为区区一女子,违拂母后,罔顾这宫规礼法,封一抛头露面的商女封为妃封为后?甚至让人非议你沉湎美色吗?”
母后的话语如重锤,一字字敲在太子心上。孝道、规矩、皇家的颜面、母亲的旧伤……重重枷锁无形压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与婉娘那个月下之约,那个他曾郑重许下的承诺,此刻在母后的坚决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满腔的辩白与争取,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湮灭在喉间。他无法强行对抗正在盛怒且手握充足“道理”的母亲,更不能因此让婉娘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太子缓缓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似乎也失了光彩。他深深一揖,声音无奈而无力:“儿臣……不敢。母后息怒,保重凤体。”
语毕,他转身离去,背影落寞。跨出栖凤宫那高高的门槛时,午后的阳光很明媚,他无泪,心已碎。
那份对婉娘的承诺,如同被巨石砸碎的镜花水月。深深的愧疚感如同藤蔓,瞬间缠绕紧勒住他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痛楚。他负了她,并非出于本意,却终究是负了。这份愧疚,源于无力,源于妥协,更源于无法保护所爱之人的深深自责,正是所谓患得患失之痛!
自回京后,不仅未得母后赐婚,先是皇祖母太皇太后撒手人寰,紧接着体弱父皇也驾崩。即便是登基大典,心里也无波澜,更无喜悦之情,金銮殿的朝政再忙,婉娘的幽幽体香总亦指之不去。母后赐婚于婉娘与沈砚书,无疑于剪断了他最后一丝欢喜之弦。
永和四十三年八月,孝贞太后暴毙,
慕容嫣在孝贞太后枕下发现密诏:"慕容氏女祸国,赐白绫。"落款日期竟是十年前——原来先帝早就看透慕容家的野心。密诏被孝贞太后封禁。萧烨帝或许是忌惮于慕容老候爷辅佐他安邦定国之盖世之功?抑或是因慕容世子慕容峰手握重兵?
同年,三个月后,先帝萧烨驾崩。
二皇子萧彻登基继承皇位,遂改年号“永熙,”为永熙元年。
皇后慕容嫣堲登太后之位。
如今她才年近五十,她望着铜镜里华发早生的容颜,指尖轻触心口疤痕“沈府终究还是有恩于我的”
瑾瑜姑姑低声禀报:"小皇上子又去那个苏家别苑了……"
还是江南女子,一丝不悦从太后心底萌生,瞬间化开,似乌般倾泻,又似滔天巨浪而来……
“他心里就是放不下苏婉娘!”
次日,太后诏沈墨言略作商议“谪子状元及第已三年,至今仍未婚娶,与苏婉娘可谓郎才女貌,不如哀家赐婚于他们,也算了却长辈们的一件心事?”
沈墨言之子沈砚书确不负众望,十九岁时殿试第一,以《赋得水怀珠》名篇惊艳朝野,被皇上钦点他为状元郎,一时传为佳话,皆曰“年雄出少英,虎父无犬子……”
沈墨言是见过苏婉娘小姐的,虽为商贾之家,品貌具佳,才华出众,更何况苏府仍为江南首富,苏府老爷是仁德志士,为朝廷所用,造福乡里。她嫁做儿媳也是美事一桩。
太后一道懿旨打破苏沈两家的平静:"苏氏婉娘,贤良淑德,特赐婚太子太傅沈墨言之长子沈砚书。"
那是太后心里还没忘记,沈墨言救她性命的那点恩情!
婉娘接旨之时,怔怔不敢相信,迷茫无措,直至宣旨宫人一再提点:“请苏氏婉娘接旨”……
先是她心如万千箭穿般疼惜。还是左等右盼了半年,期待二皇子能传来那怕是片言只语,他曾许她“以江山为聘”,如今安在?渐渐她心如止水,虽说是期盼皇帝能给她任何片言只语的消息,不如说是不愿意承认在江南相识相随了三个月的人竞如此淡薄情缘!
这日,婉娘凤冠霞帔嫁作沈家妇,太后送来了贺礼,无数商贾梦寐以求的“江南盐商符牒。”
外人见着是:“太后宽厚、通商惠国,恩赐良缘。”一切完美至极……
洞房花烛夜,婉娘盯着喜服上金线绣的慕容绣徽,忽然扯下盖头:"这婚事是太后逼你们沈家接受的?" 沈砚书正用银秤杆挑喜烛,闻言轻笑:"是我向父亲求来的,喜服是在慕容绣衣坊订制的,自然有慕容坊绣徽。”
他从袖中取出个陈旧珠算,娓娓道来:"四年前,我游学姑苏城时,曾见过小姐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