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带到一个从未踏足过的华丽偏殿。金砖墁地,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紫檀木的家具散发着幽光,多宝格上陈列着我看不懂的玉器和瓷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昂贵的、冷冽的香气。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低垂着头,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现代社会的平等观念在这里是个可笑的笑话,跪下,卑微到尘土里,是这里唯一的生存姿势。
“抬起头来。”
一个听不出喜怒的女声从上方传来。是汉王妃。
我依言抬头,视线小心地掠过她绣着繁复金凤图案的裙裾,最终落在她脸上。她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三十许人,妆容精致,但眼角眉梢带着一种长期的、属于深宅贵妇的精明与刻薄。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逡巡,最终,我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嫉恨。
她侧过头,对身旁那位身着赤色蟒袍、身形魁梧、气势逼人的男人——汉王朱高煦,挤出一个看似温婉的笑容:“王爷您看,这丫头模样倒是周正,瞧着也机灵。太子妃那边正为太孙遴选良娣,妾身想着,咱们府上也不能落了人后,不若就让她去吧?”
太孙良娣?朱瞻基的妾室?
虽然我对明史的了解仅限于必修课和零星影视剧,但“永乐”、“汉王”、“太孙”这几个词凑在一起,足以在我脑中拉响最刺耳的警报。我知道汉王与太子一系的明争暗斗是永乐朝的一大政治漩涡,更知道所谓“遴选”背后必然充满了刀光剑影和政治算计。把我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甚至来历不明(在他们看来)的奴婢送过去?绝不可能是什么看重,而是把我当成一枚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一枚安插在东宫的、拙劣的钉子!一旦事发,第一个死无全尸的就是我!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四肢都变得冰凉。
汉王闻言,目光终于从手中把玩的一柄玉如意上移开,落在我脸上。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玩味,像在评估一件货物,思考着其价值和用途。他踱步过来,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我,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蹲下身,粗糙的手指竟轻佻地抬起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我觉得下颌骨都在作响。
“嗯,是副好颜色。”他咂摸着,眼神浑浊而充满占有欲,令人极度不适,“送出去,倒是有点可惜了…本王也瞧着喜欢。”
他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仿佛施舍般给出了两个选择:“小丫头,本王给你个恩典。是留在本王身边,做个近身伺候、享福的侍妾,还是…去那东宫,搏一个太孙妾室的前程?嗯?”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我几乎无法呼吸。留在这位历史上以暴戾跋扈著称的汉王身边?做他的玩物?光是想想就让我浑身发冷。而去那东宫,表面看似乎是条“更好”的出路,但同样是前途未卜、危机四伏的漩涡!朱瞻基,未来的明宣宗,又岂是易与之辈?卷入天家斗争,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我知道汉王未来的悲惨结局,更知道这个时代对女性,尤其是身份低微女性的残酷。一瞬间,现代灵魂里那点残存的尊严和英雄主义猛地抬头——我甚至想起了那场模糊记得的、导致大明由盛转衰的巨大灾难……土木堡之变!如果我去了东宫,接近了权力中心,是不是……是不是有可能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发出一点微弱的警告?
这念头疯狂而渺茫,像是在无尽黑暗中看到的一丝萤火,微弱却给了我孤注一掷的勇气。我不能选择汉王,那意味着立刻坠入深渊。去东宫,至少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或者说,挣扎的机会。
我猛地叩头,前额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颤抖,却带着自己都惊讶的倔强和破釜沉舟:“奴婢…奴婢谢王爷、王妃厚爱!但奴婢之价值,绝非仅在于…在于生儿育女,伺候枕席!”
话音未落,殿内空气骤然凝固,仿佛连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贱婢!”汉王脸色骤变,勃然大怒,额角青筋暴起,“给你脸面,竟敢忤逆!”他抬脚,那厚重的、绣着蟒纹的靴尖带着风声,似乎下一秒就要狠狠踹在我的心口上。
“王爷息怒!”汉王妃连忙假意劝阻,侧身稍稍挡了挡,眼底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得逞的快意,“何苦跟个不懂事的丫头动气,没得气坏了身子。既然她不惜福,心比天高,便让她去东宫尝尝滋味、吃苦头便是!”
她成功了。既除掉了我这个碍眼的、可能威胁她地位的“狐媚子”,又将一颗不安分的钉子扔进了东宫,无论成败,于她而言皆无损失。
汉王怒哼一声,嫌恶地甩袖,仿佛多看我一眼都脏了他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我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了那间奢华却令人窒息的大殿。冰冷的汗水早已湿透了单薄的后背,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廊檐洒下来,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沉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