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栖抬起头,稚嫩的面庞上神色乖巧:“徒儿愿赌服输。”
“叫你读书,不是叫你死记硬背。知识要刻进骨子里,融会贯通方能为己所用。”白徵神色如霜,眼中却带了不易察觉的柔:“还有一点,师尊不想你成为口上浮夸之人。”
“何谓口上浮夸?”楚栖认真地看着那道伟岸的白色背影,请教道。
白徵回头:“像你方才说的,倒背如流,实则一问摇头三不知,经不住半点考验,就是嘴上浮夸。”
楚栖臊得面如朝霞,惶恐地低下头,诚挚认错道:“弟子受教,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些年楚栖深谙一个道理,只有认错的速度比白徵打来的竹枝快,面前这如雪如霜的人就会不合时宜地心软放水。
果不其然,白徵定定地将小人看了几眼,冷哼一声,暗中却伸出了手,牵住楚栖软乎乎的五指:“抄书两遍,明日晚饭前交上来,不许偷懒!”
楚栖吸了吸鼻子,把眼中的泪憋了回去。
掌心传来的温度微热,勾得他忍不住用另外那只手牵上白徵的衣摆。及腰小人亦步亦趋跟在白衣仙尊身后,踏着月影回到了擎渊台。
楚栖十四岁时,白徵给他在凌岩峰安了家。
那时的鸣山宗一穷二白,五大峰上下都凑不齐用于单独开辟一隅院落的百千银两,明惊风为此时常抱怨:“寻常大单都被那几个源远流长的大宗门截胡了去,留给我们鸣山宗的只有小打小闹的区区几十积分和几两白银,有时候甚至只有一到两块灵石,打发叫花子呢?”
灵石是仙门里流通的物件,人间用不上这个。偏生白徵又是个常年在山下游历的,手上握着仅有几两碎银,剩下的都是堆十年用不上一次的灵石,竟令凌岩峰上下都陷入了揭不开锅的困境中。
即便灵石,攒十年都未必够用一次。
对于剑修来说,锻打本命剑是件极费灵石的事情,随着修为的精进,剑身也要打到与自己修为相匹配的境界,方能发挥出最大威力。
剑道一途有个不成文的说法:养不出剑灵的剑修不是好剑修。
因此,当江知白把这句话带回来求证真伪后,压力全给到了身为师尊的白徵身上。
纵横天下的长宥仙尊空活了几百岁,却连本命剑秋泓都不见半丝想要开灵智的迹象,更枉提给徒弟养剑灵了。
广元真人去得早,没来得及告诉白徵剑灵的关窍。等白徵得知这件事情时,手上多余的银两和灵石早就一股脑儿全给了大徒弟江知白。
好在他对养剑灵一事并无太多执念,心想着若江知白能把澄月剑的剑灵养出来,他这个做师尊的自然也当陪同庆贺。
只是他根本不知,养育剑灵究竟要烧多少钱。
有一次他闲下来,拿起笔将这本帐仔细算了一下,才愕然发现:若想养出本命剑的剑灵,所需要的花销竟比养十个孩子还要昂贵。
因此给江知白供养剑灵的钱,在楚栖入了门之后就被开源节流了。
早年下山接的单子里,除去平日里所需的必要开销和给江知白养剑灵的灵石外,所剩的那点零星碎银连塞牙缝都不够用。而这种窘境,在楚栖入门之后,更是雪上加霜。
有时候就连江知白都忍不住乐得调侃两句:“师尊,你又要抠抠搜搜地掰碎银子出来养小孩了。”
辛亏白徵是个省吃俭用的,从捡到楚栖的那一年开始就不断下山接单子攒银钱,经年累月下来,倒也保住了鸣山宗的脸面,不至于沦落到人间乞讨去。
是以,当白徵教会楚栖修炼以及基本剑术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带着两个徒弟游历四方,美其名曰带着楚栖增长见闻。
三个人结伴同游,一年都回不到凌岩峰两次,每次回来都要大动干戈地将净尘诀使得满屋子乱飞,将挤压得比银版还厚的灰清理干净。而这疲于奔命挣回来的钱中,凡有剩下的,全被堆在了擎渊台寝殿的床底下,这一攒就攒了六年。
楚栖经过几年的历练,气质逐渐沉稳,人也变得越发知书达理起来。有时见白徵累得紧,小小的人儿心疼得直吸气,搓着手就往太阳穴上揉,还不忘软声软语问:“师尊,有没有舒服一些呀?”
江知白时常看不下去,大骂楚栖是狐狸精。
虽说白徵知道小徒弟没有故意争宠的心思,但到底十四岁的年纪,有些该懂的和不该懂的,也会在人间百态的游历中朦朦胧胧参悟一二。
楚栖粘人的手段愈发娴熟,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是时候让他住出去了。
这般想着,白徵不禁微微握紧了笔,向人招手道:“楚栖,来!”
少年正靠在窗边蒲团上,听得白徵的呼唤从书里抬头,两步并做一步走到了书案旁。
“师尊唤我何事?”楚栖毕恭毕敬地问道。
白徵用笔杆轻轻点了点桌面上的几幅画:“看看这些院落草图,可有你心仪的格局?”
此时的楚栖已长开了不少,五官殊丽可窥见日后惊人的芙蓉色。他在看见手稿的刹那眼神忽亮,明媚的笑容将人缀得生动灵巧。
“师尊,您真的只是画了个草图吗?”楚栖将几张稿子在手上来回交替着,赞叹说:“如此细腻的笔法和精巧入微的构造,比山下匠人们画的图纸好上不止百倍,师尊您怎么什么都会!”
光芒在白徵那双极具风韵的眼里微微一闪,似笑非笑地望着楚栖满脸敬佩的模样:“你师尊我活了几百年,区区会点图纸绘制算得了什么,倒也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楚栖笑着问道:“那弟子活到几百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能像师尊一样无所不能了?”
白徵被那一句“无所不能”逗得失了笑,也不知道该不该打击这个小崽子的夸大崇拜,干脆直接略了去。
“人生而有涯,但知也无涯。天底下那么多知识,哪能全部学了去?”
说罢,他摸了摸楚栖的发梢,语重心长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日后你若到了我这般年纪,学你想学,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