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年再在桥洞底下看见那幅画,是在他和李生分别后的第二十五年的年尾。
天儿冷,雪下个没完没了。
那幅画摆在桥洞子的正中间,泥都干了,它还卡在里面儿。
张一年看左右没人,撸起袖子,顺着斜坡一路向下,略显狼狈地把它拿了回来。
画没什么内容,除了一个男人的背影以外,就没别的了。
但张一年知道,为了画这一副背影,他给李生当了三年的模特儿。
那时候还年轻着,二十出头的年纪,什么都不懂。
如今竟然都快五十了。
“张叔,今天下河捡垃圾啊?”
路过的女生冲这儿招手。
张一年回身招招手∶“是,把废品收收,攒起来好卖掉。”
他拿着那幅画回了家,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
张一年是附近有名的小老头儿。
他个儿不高,四十多,按理说还算是壮年,但不知怎的,背总是佝偻着,直不起来,还少白头,远远看去,像是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儿。
张一年把画拿回家,找热水和一方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掉了画框的泥。处理干净了,将它挂在了厅堂的正中间。
李生早死了,都死了六七年了,跳河死的。
张一年从柜子里摸出一根包好的烟,倚在桌子上,端详着那幅画。
李生早死了。
他想。
活到张一年这个岁数,有些事情,基本上也就看开了。
什么情爱,什么成就,没有不也一样活着。
甚至婚姻,甚至子女。
生如浮云,死如浮云,来去一挥间,带不走留不下。
只是,李生死了这件事,始终在他心里,像根刺,耿耿于怀。
人的生命呵,就是脆弱。
烟抽完了,张一年搬了躺椅到院子里,此时雪刚停,万物俱寂,一片茫白。
长了满墙的藤本月季,应该是撑不到明春了,天儿太冷了。
不太刺目的阳光洒下来,照得浑身舒服,不一会儿,张一年就阖眼做了个大梦。
“别动。”
李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好没好啊?”
张一年听见他自己说。
“快好啦,别催。”
李生的手在他的头发上拨来拨去,“你这几根毛儿真难伺候。”
张一年给了李生一拳∶“滚边子去。”
李生“哎哟哎哟”地躲着,手没停下,转而换了个话题∶“你说今年这雪,得什么时候停?”
张一年哼哼两声,闭眼道∶“谁知道。”
“你不是学气象的吗?”
“我学气象也不能给你现掰出来啊,我神仙啊我。”
发型弄好了,李生笑了笑∶“行了,动吧。”
张一年睁开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皱眉道∶“这什么发型儿啊……跟混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