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妁身为女子,又是医者,在这些皇子大臣眼中,无甚可防备之处。未待她告退,众人便又复议起方才话题。苏妁表面低眉敛目,默默收拾药具,神情淡然,实则暗自侧耳倾听,唯恐漏去只言片语。
如今国事颓败,昭华子民怨声载道,已是显而易见之事实。苏妁职属后勤,平素行走之地多为寝殿后宫,鲜少遇此等良机,自然不愿轻易放过。
她先听得孙相国慷慨陈词:“皇上,关于前日所提西南邻邦锿牢国之事,臣以为须加以重视。此国近年来与我朝通商往来日益频繁,往昔虽安分守己,然臣闻益州刺史有本上奏,此弹丸小邦竟在近日展露其勃勃野心,暗中加强军备,屡次于边陲挑衅,致使交界地百姓惶惶不安。而此地郡守无能,未能震慑。臣以为,我朝当直接遣使入锿牢,申明立场,削其锋芒,以免其日后壮大,犯我国土。”
皇帝回问道:“相国以为,应由谁担此重任?”
依苏妁观察,皇帝心思似不在此处,目光遥望远方,极为敷衍,然而在场众人,皆以为此言等同默认孙相国之提议。于是,除自觉此事与己无关、年岁尚浅的两位小皇子外,其他亲王、郡王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孙相国不顾众人神色变化,正直谏言:“益州未有封侯,但此乃国事大事,应由皇族担任,既能彰显重视,又有足够威严以震慑。”
此言一出,已有封地的王爷们瞬时放松,露出一副看戏之姿;尚未有封地者则面露不悦,互相观望,面面相觑。
苏妁大抵能猜到他们为何这般惊恐。
说起那五千里外的哀牢国,苏妁早先略有耳闻。
此国地势复杂,尽是山地高原,起伏不定,交通阻滞,且有绵延丰茂森林覆盖,多云雨雷暴天气,瘴气、疟疾等祸害甚多,稍有不慎,性命难保。
更有甚者,若要前往彼处,必经之地并非尽是官道。
故而,即便是皇亲国戚,带有随侍人员,也难逃于翻山越河之苦,避不开艰难险阻之途。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龙子皇孙,如何能承受这般折磨?更毋庸说,此行确有诸多危险存焉。
当然,那令常人恐惧之地,也非全无妙处。
古人有言,“有毒之草,其旁必有解。”养父贺舟曾告知苏妁,锿牢国那繁茂森林中,有多少疾病之源,便有多少相应的治病良草。对于医者而言,实乃精进药学之佳地。
只是,这些对于那些王爷们,毫无意义……
“臣弟愿代皇兄前往。”
在众人半晌不语的沉默氛围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那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打断了皇帝的游离敷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孙相国都神色惊异,仿若无法置信。
竟然是清河王爷。
此言一出,其他几位王爷几乎是同时长吁了一口气。他们庆幸有人主动请缨,终于可逃过此劫。远在五千里外的边陲安危,与他们又有何干系?
无比震惊的还有苏妁。她的医具其实早已收拾妥当,本欲在众人陷入沉默之时趁机告退离去,然此刻,她已无法做到。她假意想起什么,又将医具置于离华昀不远的长凳上,佯装仔细检查,心中暗暗忧虑。
清河王爷为何要冒此险?既要筹谋大事,留在长安城岂非最佳选择?锿牢国一去,少则数月,多则一载两载。且他的毒尚未全解,又如何熬过这迢迢路途?
“昀儿,你旧病未愈,去那等荒败之地,叫哥哥如何放心?何况,前些时日我们刚议定,趁你尚觉安好,入朝为朕分忧。”
皇帝与华昀四目相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在旁人看来,绝无半点伪装之感。此刻,他仿若不是高高在上的君主,而只是寻常人家的兄长,只是华昀一母同胞的好哥哥华晔。
若苏妁不知那残酷往事,她也定会真以为二人之间在血浓于水的亲情下,兄友弟恭。
“皇兄,边陲无小事,关乎家国安危,臣弟不愿看你为此劳心,愿在此处为你分忧,舍命亦心甘情愿。”
不知是因华昀言辞恳切刹那感动,还是欲作秀于旁人,天子竟眼圈微红,起身走至华昀面前,攀其肩,重重拥抱。
“昀儿有此心,朕甚感安慰。若你此行圆满归来,朕便将益州封予你。这些年念及你的病,也为让母后放心,常将你留在身边,实在是疏忽了你心中的鸿鹄之志。此承诺,请相国代朕牢记。”
“微臣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