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文昭没有催促她早点提交新歌，让她有了喘息之机。午后的阳光并不刺眼，沈漾起身看着外面树上梳理羽毛的麻雀，动作仔细，每一根羽毛都被放在合适的位置，直到它休息够了，扑棱着翅膀飞向高空。麻雀很快不见踪影，电脑里最新改好的demo还在播放，不知道这是循环的第几次。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沈漾又重新坐回桌前。光标拖动着音频文件，就要发给对话框的人，却在点击发送时停下。重新打开文件，戴上耳机开始听，随着旋律轻点着头，桌下没受伤的脚也打着节拍。这么强烈的歌她还是第一次写，如果单从旋律看的话，能让人不由自主跟着节奏律动。双手在键盘上反复的打转，最后做了一个深呼吸，点击了发送键。
做完这一切，沈漾飞快的关上了电脑，手机也丢到一边不去看。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沈漾怕继续待在这个空间自己会呼吸不上来。果断的拿起拐杖，她要好好放纵一下。
偌大的客厅此时只有她一个人，小心的挪动到钢琴前。随便弹了一个音，感觉不对劲，又想起来自己因为忙活着写歌，已经很久没有再碰过琴键了。在大脑里思索着最想弹的曲子，各种杂乱的记忆袭来，越是去想，越是想不起来。手指重重的落在琴键上，从左到右，没什么指法可言，混乱的琴音传到屋里的所有角落。
随着最后一点尾音的消散，心里的褶皱才算是被抚平。她想起来了，她想弹每个初学者都会学到的《欢乐颂》。还记得第一次能完整的弹这首曲子时，自己自豪的向家里所有人都展示了一遍，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管是谁来做客，她都要拉着客人听一遍，那时她以为自己长大后会成为钢琴家。
不记得弹了几遍，手腕发酸才愿意停下。好像所有力气都被掏空，慢慢合上琴盖准备离开，大门被人打开。玄关处传来妈妈的声音，“漾漾，你刚刚在弹琴吗？”没想到妈妈会这么早回来，沈漾一时间有点错愕，“啊，对，无聊了想弹一下。”黎晚走到客厅发现沈漾还在钢琴前坐着，“我刚才在门口听了一会，弹的比小时候还好听。”只是随口的一句话，让沈漾忽然意识到，妈妈听到的始终是“小时候的她”。
摩擦着琴盖上不存在的灰尘，“曲子比较简单而已。”“妈妈好久没认真听过你弹琴了，能不能给妈妈再弹一遍？”黎晚的手轻轻搭在沈漾肩上，语气带着一些期待。“我有点累了。”并没有过多追问，黎晚慢慢的扶起女儿，给她拿来一旁的拐杖，“弹琴只是个爱好，不要太投入了。”沈漾的步伐顿住，却并没有回头，“妈妈，我有自己的节奏。”
回到房间的沈漾只觉得头疼，把自己狠狠地摔在床上，温暖的被窝看上去要更友好一点。打开手机百无聊赖的刷着视频，十个推送有八个都是偶像团体，本来对五花八门的爱豆脸盲来着，这几天看的多了竟然也认识了几个，看了一会还是无聊，手机提示音适时地响起。
“明天下午三点来录音棚。”是文昭的工作信息。赶紧坐直了身体，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是录这首歌吗？”“嗯。”依旧是简短的回复，却让她兴奋不已，如果可以的话恨不得蹦起来庆祝。“那歌词需要我填好吗？”“你不用管这个。”一句话让沈漾停住了打字的手，输入框里还有没发出的一句话，“我已经有个草稿，发给你看一下。”默默地删掉对话。
按照约定时间来到了录音棚，文昭已经戴上耳机在调试设备，不时和旁边的工作人员交流着一些她听不太懂的名词。看到沈漾的身影，并没有过多语言，眼神示意她坐到旁边，递给她另一副耳机。这是她第一次看现场录音，复杂的机器按键让她眼花缭乱，小心的和这些设备拉开一定距离。
就在沈漾好奇的左看右看时，录音棚里乌泱泱的进去一堆人，定睛一看，竟然是熟人。夏屿看到镜子对面的沈漾也有点吃惊，迟疑着抬手小幅度打了个招呼，而其他人除了江远没见过沈漾，没什么表示外，其余几人都露出吃惊的神色。沈漾看到没人注意自己，用口型回应着，“好巧。”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文昭透过话筒下达指令，“所有人，一分钟时间回顾歌词，准备好了就开始。”说着也递给她一张A4纸，是已经打印好的歌词。跟其他人一样，沈漾快速的看着手里的纸张，心里的疑问逐渐堆叠，还没来得及发问，文昭说了开始。
节拍器在耳机里滴答滴答的响，七个人按照分配好的部分逐个在话筒前收音。前奏开始后，第一部分由顾沉和陆星的rap做开场，整体节奏还算流畅，沈漾看着歌词也对着口型跟唱。第一次录音看样子还挺顺利，就在沈漾暗自庆幸时，文昭开口打断，“这个感觉不对，顾沉咬字再重一点。”按照文昭的要求又来了一遍，“陆星你接的要快一点，顾沉收尾的时候稍微叠上去一点，再来。”
不知道经过几个“再来”，就在沈漾都有点恍惚的时候，终于有了新的进度，“OK，第一段过，第二部分的人准备。”唱词部分是先扬后抑的设计，前段比较激烈的高音交给了苏言和江远。短暂调整后，文昭一句开始，江远饱满的歌声就冲了出来，沈漾不懂唱歌，这猝不及防的高音让她头皮发麻，浑身像被电流通过，手臂上明显看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转头看向文昭想看看她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但是对方眉头紧锁似乎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调不对，再高一点。”沈漾微微张大了嘴巴，这还不够吗？耳机里的背景音乐重新调到了刚才出错的地方，这是沈漾之前反复修改的一段。“这段高一点。”文昭的话让江远露出为难的神色，“文姐，刚刚那部分我的嗓子不能再上去了，如果在台上表演，这种程度容易破音。”
沈漾听到时心里暗道完蛋，手心不断在膝盖摩擦，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写的时候完全没想到歌是给谁唱的，只顾着旋律“漂亮”，而现在改的话似乎有点太晚了。文昭低头思索，搭在手臂的食指不停地敲打着。沈漾回避着录音棚的目光，这个未知的问题完全拖累了团队的进度，所有人都在观望着控制台前的几人，自己的脸上变得火辣辣的，夏屿注视着女孩的变化，偏过头不再看她。
空气好像都在凝固，只有指针依然在转动。掌心渐渐发烫，连额头都开始出现一层薄汗，咽了咽口水朝着文昭的方向小声发问，“我现在改一下吧。”文昭并没回应，又过了几分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重新下达指令，“江远高音用假音顶上去，夏屿和苏言在最高处垫一下。”有了解决方案众人没再耽搁，很快进了状态。沈漾垂下头盯着机器闪动的红点，紧攥着拳头指甲嵌在肉里隐隐作痛。
录音的时间比想象中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逐渐感到僵硬，靠在椅背上小心的伸了个懒腰，墙上的指针显示着过了三个多小时。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挨个数已经唱完的歌词，确定了这首歌只进行了一半不到。
瞬间觉得头大，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又把耳机稍微抬起来一点，耳廓已经被挤压的泛红。抬头看了看其他人，几乎每个人身上都透露着疲态。文昭合上眼皮稍微缓了缓酸涩的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俯身对着话筒，“今天大家辛苦了，先到这里。”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似乎都松了口气，狭小的房间里人们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各自准备离去，夏屿临走前隔着玻璃和她对视了眼神，又很快移开。随着所有人都离开，沈漾站起来活动了几下，瞥见桌上的歌词又重新坐了下来。
思考如何开口时，文昭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也要离开，急忙向前跨了一大步拉住她的手臂，完全忘记自己现在是个伤患，脚上传来不适让她微微皱眉，“等一下文姐，我有事想跟你说。”文昭被她的动作吓到，赶紧扶她坐下，又捡起被碰在地上的拐杖，“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沈漾不想耽误时间，拿起桌面的歌词，“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给这首歌配这种歌词，明显有点太......”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文昭接上她的话，“像口水歌？”沈漾没想到她会说的这么直接，原本准备好的话被堵了回去，无处安放的双手拿着纸张悄悄揉搓。
文昭没再多说什么，将沈漾手上的纸张反扣，“现在你说两句这上面的歌词。”沈漾稍微想了一下，“今晚，今晚，今晚，只想你在我身旁，连空气都在发烫。”听完沈漾的叙述文昭打了个响指，“bingo，就是这样，你记住了。”留下这句话的文昭利索的拿起背包，“歌词要服务整体。”就要出门时又停下来，“哦，对了，之后的歌都是交给今天这些练习生唱，你注意高音的强度，明天见。”
文昭的话让沈漾一头雾水，记住了又是什么意思？慢吞吞到楼下，站在台阶上静静地感受着夏日的晚风和夕阳，贪婪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郁闷的心情被一扫而光，不由自主哼唱起一首歌，是最近她常看的那个男团新专辑的主打曲。沈漾这才意识到什么叫“记住了。”一个新人团体，就算歌词写成诗人的水平，又有谁会关注呢？想到这儿沈漾只觉得头疼，打开手机备忘录，看着之前自己苦思冥想的歌词，苦笑一声，接着点击了删除键。
回到家依旧悄悄在门口观察，仔细看过所有角落，沈漾这才确定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放下背包坐在沙发上，沈漾暗笑自己回家怎么跟做贼一样，无奈的摇摇头。打开手机找到和妈妈的聊天框，“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在路上了，十分钟。”“等你。”思索片刻，又找了一个可爱表情包发过去。
沈家父母回到家时，闻到泡面的味道，只见厨房里沈漾笨拙的忙碌着，煎鸡蛋的样子像是在做什么生化实验。黎晚赶紧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筷子，“你快过去坐着，脚还受着伤呢。想吃什么叫阿姨过来做就好了。”听着妈妈关心的絮叨，沈漾心里暖暖的，不由的笑到，“这不是想亲手给你们做点什么嘛，煮泡面我是最拿手的。”黎晚故作责怪，“你这孩子。”
欢欢喜喜的坐在饭桌前，沈漾也是累了一下午，肚子咕咕叫，滚烫的面条来不及多吹几口就急忙往嘴里送，不出所料自己被烫的龇牙咧嘴。黎晚忍不住笑，“你慢点吃，这还好多呢。”“绝世好面不能辜负。”沈漾含糊的回了一句。她吃的认真，像是要补偿一天的疲惫
眼前气氛正好，黎晚不知道怎么跟女儿开口，只默默看着沈漾大口吃面。觉察到不对劲，沈漾抬头看她，“你怎么不吃啊妈妈，是不合你口味吗？”“没有没有。”黎晚连忙否认，张了张嘴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漾漾，妈妈后天就要走了。”听到这话的沈漾筷子停在半空中，面条掉落在碗里。她这才发现自己主动浪费了很多原本能在一起的时光。“对不起妈妈，这几天都没好好跟你在一起。”
“你说什么对不起，傻孩子，是我每次回来总在忙。”沈漾鼻子一酸，一颗泪珠落在面汤里融为一体。妈妈还不知道她每一次离开家门都是谎言的叠加。黎晚慌张的用手指擦掉沈漾眼角的泪水，“妈妈保证明天的时间只留给我们母女。”沈漾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