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事,何清曜清楚得很。
伤口护理得当,炎症消褪,烧热随之而减,萧敬暄的面容恢复了血色。何清曜来时采苓正捧来一盏热腾腾的汤药,见是他到了,对方把才端起的瓷盏又搁下。
他微微一笑:“稀客。”
何清曜待采苓出屋,窃笑道:“说给谁听呢,我来得还少了不成?”
萧敬暄半垂着眼,眉目间一派平和,倏尔抬首盯住窗外。院墙几只野鸟喳喳叫打闹不休,过了一阵吵闹着齐刷刷地拍翅蹿走。
他自言自语:“鸟兽归群,人也一样。”
说过这句,萧敬暄缓然侧首:“我有一事,望你允诺。”
何清曜拨弄小几上的一碟梨糕,那是去年新鲜香梨与蜜糖蒸煮所制,色泽金黄剔透。他舀起一勺送进口抿了抿,方若有所思说:“有人甜头不吃,总爱吃苦头。”
“你和景重见过了?”
“没有”,何清曜轻轻一笑:“猜的。”
萧敬暄下颌微微一顿:“他想走,我却不大放心。”
何清曜反问:“是不放心他的安全,还是不放心他的嘴?”
“你是后者,我是前者。”
“不太一样,不过也算是一样的。”
“我想过,这些天景重好好待在院里,也听不到什么要紧的。”
何清曜担心的是殷景重可能会把在飞沙关内所见所闻透露出去,其中尤为重要的就是萧敬暄的伤势。
萧敬暄出神许久,低声道:“他不会出卖谁。”
何清曜差点冒出一句那你是怎么逃进恶人谷避祸的,好在又一次忍住了,倒是不大符合往日风格。
“我与景重,与礼瑑,与载熠……都是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我可以不信任别人,但对他……”
萧敬暄叹息一声:“当年景重身为我副手,诸多事务无一不晓,我遭革职,他也一并获罪。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在被押回安西时遇上吐蕃劫掠,沦落为奴隶。景重素来骑术精湛,再烈的马到手中月余就能驯服,沙场上人骑一体,盘旋回转如鱼游水。”
“可是那般心高气傲的他,却在吐蕃人手里被如猪狗般奴役,甚至……甚至打折了双腿,再也……”
他的手不知不觉攥紧了坐榻上的织物,指节随着力道的加大愈来愈发白:“这些都是我欠他们的,一辈子也还不清。既然景重仍想为国效力,我至少满了这个愿吧?”
纵然极力无视过往,极力地将相关的念想遮蔽,到了这一刻,却是怎样也掩盖不住的。
何清曜终于开口:“你自己便可决断,为何非得问我?”
“我对他可纵,你却不同。”
可杀。
何清曜又无言一阵,苦笑道:“你实在太明白我的心中所思。”
“你仍不放心,虽是不得已,我也有法子让他留下。”
“但那样恐怕殷景重会恨你。”
萧敬暄吃惊地望着他,何清曜低首:“只是你相信他,又特地为此求了我,却是令我无话可说。”
眉宇间隐约的愁扰如风吹轻雾般消散,他转脸嘻嘻笑:“不过一个小忙,我是帮定了。你好容易才对我这么软和温存,我哪能不多加怜惜呢?”
萧敬暄轻哼,抑郁神情也随之消散,何清曜拿银柄小勺在梨膏中划拨,眼珠却动也不动打量他。
“喂,怎么又翻脸了,肚量大一点啊,将军!你能拿对那姓殷的一半耐性来看大爷,就知道论起贴心,还是我最好啦。”
萧敬暄拂一拂衣袖:“大言不惭。”
他再端汤药,只是过了许久早已凉透了。正欲再唤采苓取回烫热,何清曜却抢先一步把药抢走,瞅了人笑吟吟:“哪用这么麻烦?”
萧敬暄还未出声,何清曜早把汤药含了一口,他没有吞下汁水,反将对面那人腰身一揽,唇贴了上去。
萧敬暄仍是吃惊,却不似以前那般抗拒。何清曜一手稳稳托在他脑后,舌尖把唇瓣稍稍一分,便将再度温热的药汁哺入口中。
彼此的唇贴合得几乎毫无间隙,药汁未漏一滴。随后何清曜退离些许,捏着对方的下颌尖,挑眉问:“是不是方便多了?”
萧敬暄一时间只能茫然看他,根本不知说些什么,虽觉那笑容过于放肆,可又谈不上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