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曜一头雾水,但仍依照萧敬暄的话吩咐下去,趁短暂空暇再言:“问清楚了,苍狼帮主葛俞暗地受沙州刺史招安,此回助浩气盟清剿恶人谷兵马。葛俞命葛常先稳住你们,他已连夜去引浩气精兵,意图活捉……”
萧敬暄冷冷一哼:“果然如此。”
说话间葛常已被拖拽上来,一路血迹逶迤,看那皮开肉绽的惨烈景况,何清曜手下倒是好好“招呼”了他一番。葛常有气无力抬头,见萧敬暄端坐面前,目中惶恐尽现,以及闪过一丝极不寻常的窘迫。
萧敬暄静静注视他:“好一套卷地刀法,真该谢你手下留情,未削断我双足,虽然仿佛也没什么好谢的。”
葛常目光闪躲一侧,口中强自挣声:“我们三兄弟技不如人败了,你这小白脸想报仇,杀就是了!”
萧敬暄一哂:“果真豪情率性,可昨日你们三兄弟对着我却是另一幅嘴脸。”
葛常咬紧牙关:“都怪老二,起了那下作心思。老老实实等浩气盟来拿你就是,偏偏他非要……”
何清曜本是不解,见萧敬暄眼底瞬间透出通红血色,眉宇尽是难以形容的怒意羞恼,顿时心头敞亮。
下一刻,刀光闪过,葛常咽喉处豁开硕大口子,朱红喷涌而出。他口中格格有声,倒地抽搐不止,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敬暄将葛常一刀断喉,仍无弃刃之意,紧盯垂死躯体,手仍颤抖不停。何清曜看不过去抢下匕首,不留痕迹地踹了尚未断气的葛常一脚:“剩下的人怎么处置?”
萧敬暄呼吸急促,半晌方恢复常态,漠然回答:“不留活口。”
不那遮不免犹豫:“这里还有他们抓来的苦力,带回关内能派上用场,也都……?”
何清曜瞥他一眼:“葛俞随时会带人杀回来,拖这么些累赘干嘛?好好料理干净!”
曹阿了上前禀报:“副督军的战甲找到了。”
“替我……”
萧敬暄话音未落,何清曜拦住正把东西递过来的曹阿了:“糊涂,他这样子还怎么上阵?先收好。”
萧敬暄冷声:“我怎么不能?”
何清曜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呵斥,却顾不上被削了脸面,贴近低语:“若还有气,我替你出尽就是,怎可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
他这话说得急切,并不太留心口吻,萧敬暄怔了许久,终归点头:“随你。”
苍狼帮中俘虏被全数拖来,一排排跪倒在营地几片帐篷包围的空地中央,恶人谷兵卒手一起,刀一落,许多人不及惨呼便身首异处。血浸黄沙,腥气冲鼻,残肢断体四处散落,浑然阿鼻地狱的惨景。
萧敬暄无甚表情,只吩咐了一句:“首级摆在营地周边木桩上,我要让葛俞归来便瞧得一清二楚。”
葛俞离开前,吩咐葛常等人务必打足十二分精神监视萧敬暄,待自己引来浩气兵马,必可将恶人首脑一网打尽。未想葛常的义弟谭骏酒性一起,见那掌事的人生得倒不错,穷极无聊时竟打起龌龊主意。
戈壁荒僻,人烟稀少,匪穴里已很久未掠到女子。谭骏与干兄弟合计,反正萧敬暄带的人手不多,不如夜中酒里下毒后突袭擒下,权且拿来出火。毕竟日后收编为官府兵马,就没法恣情遂意地享受。
殊不料谭骏仍棋差一招,不但打草惊蛇自家被杀,还为其突破包围逃走。萧敬暄一向最恨身为男子却遭人觊觎,不由暴怒,且欲震慑邻近诸多心怀叵测的帮派,方下令将此地屠了个鸡犬不留。
马贼杀光,剩下的十来个苦役尚未解决,这些人里或有哭喊求饶的,或有无声瑟瑟颤抖的。一名跛脚汉子虽不出声,却将身子挺得笔直,禁卫狠狠地连踹几脚,方迫使其跪倒。
几名同伴被杀后,轮到那汉子时他并无惧色,眼眸满是恨意,对准靠近的禁卫一口唾沫,当即又挨了两拳。汉子吐出伴血掉落的牙齿,冷笑道:“恶狗,快动手!你们休要死早,过十八年看爷爷找你们算账。”
萧敬暄原已倚着何清曜起身离去,听到那句话猛然一震。何清曜手臂被他大力一握,隐隐生疼,诧异不已:“怎回事了?”
萧敬暄不及答他,却冲那行刑禁卫喝止:“住手!快把他带过来。”
何清曜满腹狐疑地看看他,那汉子不断叫骂着被拖上前,压在二人面前跪倒。当他被强揪住脑后发髻迫使仰起脸后,萧敬暄的呼吸霎时停滞。
“景重……你是景重吗?”
汉子也呆了呆,半晌后目中竟有了泪光:“萧将军,如何是你…… ”
萧敬暄还未说话,足下又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何清曜看他实在撑不住,便也不多话:“把这人带上,我们走!”
何清曜一行黄昏时抵达三危山下一处小村,村中人家见来了一群凶神恶煞,吓得个个脸白眼青。何清曜因施方安告知萧敬暄最近几日不宜劳顿,拿定主意在小村住上两天,为此吩咐手下休要扰民生事惊动官府。随后命村长将最好的屋舍腾出与自己居住,至于带回的苦役,找间柴房先关起来。
萧敬暄伤口染上炎症,途中已浑身烧热,施方安连忙更换敷剂并以黄酒研药送服,折腾半日,至午夜高烧方有减退。何清曜休息一晌便去瞧他,二人住于同一小院,走上十余步便到了门前。但听施方安正劝萧敬暄用些膳食,以免体力不□□人含糊说了些什么,郎中便收声出来了。
何清曜叫住他询问状况后信步入房,萧敬暄背对门外而卧,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何清曜径直坐上床沿,手背试试对方额头温度:“唔,烧退了些,不过出这么多汗,湿了衣裳还不换会染上风寒的。”
萧敬暄嗓音透着虚弱无力:“我知道,已经叫人准备热水了。”
说话间有一村妇提着木桶进了屋子,桶中热气腾腾,萧敬暄强支起半身:“放下,你出去吧。”
他看了看何清曜:“你也……”
何清曜直至胆怯村妇离去也未挪动,门合上后,他却一手伸至萧敬暄领口,二话不说褪起衣裳来。
萧敬暄吃了一吓,只是浑身乏力,指头但能松松勾住何清曜的袖口:“做什么?!”
他嗓音比往常低弱许多,听不出丝毫气势,何清曜一面拉开那手,一面气鼓鼓地盯着他:“你这会儿跟个蚯蚓似的软嗒嗒的,怎么给自己擦身?才好了一点,着凉想死啊!”
萧敬暄拍了那人胸口一掌,软绵绵却也不疼。他因自己与寻常男子不同,总畏惧不慎露出丑态,反而越发在意,能动手处绝不假手旁人。
何清曜知根知底,懒得与他啰嗦:“你再闹试试!索性把你扒光多叫几个手下来帮忙打杂,看是哪样更丢脸!”
萧敬暄气极血涌,立时满脸通红,何清曜又嬉笑:“好啦,好啦!我马上给你盖被子,等会儿就在被窝里擦,绝对不会偷看的 。”
萧敬暄远比往日孱弱,哪里挣得过何清曜?撕扯半晌仍脱不了身,再一想有人搭手清理却也便宜,略一蹙眉,无奈抽手。
何清曜素知他一贯与自己有些左性,口中难见服软,不过这阵子安静不动倒算一种默许。他笑笑又开始动手解衣,方才施方安处理创口,系带多已松落,不怎么费事就除了个干净。
何清曜如先前所言,褪尽衣物旋即抖开被子,将萧敬暄周身遮住。随后拧干布巾,先抹去面庞上一层汗水,顺道打散发髻,将湿透乌丝细细擦拭一回。
他的动作虽不熟练,但规矩不说,还难得一见的细致轻柔,萧敬暄一言不发,双眸兀自凝视对方不移。不知怎得,此时何清曜的神情,却让他想起瓜州一晤时的所见,真是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