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勿染轻咳两声,慢吞吞说了句:“您刚才提到两位小少爷,我觉得……您平时多不在家,总得有谁亲自照料他们。”
对方还没明白,斜来一眼:“仆人不够用吗?再买几个就是了。”
老人只好继续解释:“照顾孩子的事,得让亲人来才好。老爷在您这般岁数,早就娶了老夫人啦,孩子都生了!”
何清曜盯他半晌,终于回过味儿:“阿伯,您是盼我赶紧娶一位少夫人进门喽?”
米勿染两眼一亮:“欸?我是这意思!”
被催促的人心底直偷笑,挠挠耳朵后若无其事地回答:“哦,我已经娶了。”
这消息仿佛一道惊雷劈过,米勿染再度张口结舌,老半天才能发声:“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还有……是个怎么样的人?”
何清曜笑着拍拍老人的肩:“眼下应该算新婚燕尔。至于人么,正巧是您不喜欢的那种——爱练武又爱成天往外跑的。”
米勿染满脸的难以置信,年轻的主人笑眯眯继续着:“以后有机会就让您见见他……嗯,也不对,说不定你早就见过。”
他说罢一路轻笑着去了寝室,留下目瞪口呆的老管家愣在原地好半天。
米勿染回过神后哀叹连连,一想到方才从少爷身上所见的痕迹,更加痛心疾首。
“老爷哟,少爷怎么也找了一样粗野的……哎呀,我不是指老夫人不好,可这都算什么事儿啊!”
他突然觉得少爷那句话别有深意:“我哪里见过少夫人,从没见他带人回来过嘛!”
翌日日升后不久,几名番客造访米宅,米勿染将其中一位引入后院,另外几人别屋款待。何清曜在客室等候已久,见到那名穿着黑面绿里胡服的微胖虬髯男子,立马起身欢笑着张开手臂。对方也似与他相熟,口称老弟,并按胡俗拥抱贴面致礼。
室内不留一人侍奉,连老管家亦只守立门外,微胖男子环顾一匝,直截了当地发话:“何老弟,那件事考虑得如何了?”
何清曜理一理洁白宽袍上的皱褶,倚靠软垫沉吟半晌:“安老板,恕我直言:买卖虽大,但我怕自己本钱不够。”
微胖男人啧啧有声:“老弟居然有怕的时候?”
“实话讲如果是商道护卫,飞沙关那头我倒能做主,可是这桩……”
何清曜笃笃敲着桌面,撇了撇嘴:“金盆洗手之后,我还想在西域安生过日子的。”
造访男子正是武威城的胡商安门物,他往来凉州、沙州、甘州之间经商,途经之地黑白道均有交往,其中自然少不了恶人谷。此人不少买卖都属官府那边过不了明路的,何清曜因此和其私下做了不少交易。
玉门关一带商旅往来,出没盗匪同样众多,他也曾遣手下人马护卫安门物的货物。最惊人一回是抓了二三十多个不长眼的马贼,被何清曜吩咐全数挑断手脚筋,绑在太阳地下活活晒死。
安门物得到拒绝却不懊不恼,反倾身端详对面一阵后摇摇头:“老弟没说实话。”
白衣男子笑容有几分疏淡:“是实话,武威七城十二万人,近半胡人,赤水军也本是外族归顺后设置,一心起事自然胜券在握。但沙州城内人口虽八万,汉民占去六七万,咱们这边的人手确实不够。”
“何老弟,兵不贵多而贵精,你手底下的几千人又不是吃白饭混日子的,何况买卖道上能花钱雇来的刀客也不少。”
何清曜压低了嗓音:“然而沙州城内还剩下四千豆卢军驻扎,这群人可不是匪窝和刀客里拼凑的破烂货能比得过的。再说了,龙门镇的浩气盟虽然撤回不少人手,究竟没全部滚蛋。”
安门物若有所悟地点头,转瞬又噙着了然的笑容:“这些我都明白,但最重要的一样,何老弟没讲出来。”
“哪样?”
“恶人谷的王谷主。”
何清曜端茶呷了一口,笑意沉沉:“可不是,究竟咱们都归王谷主驱策。谷主入中原平乱,后院偏起火,不一样是掉脑袋的勾当。”
安门物摇头:“所谓驰援中原,纯粹是王谷主硬压下来,到底不比同国同种,人心着实分散。先不提以后,眼下的助唐平叛吧,老实听命虽有几个,阴奉阳违更一抓一大把。”
何清曜想起最近听来的在外据点的零碎消息,不得不承认对方言之有理。
“不是我吓唬老弟,人呐,不进则退。我知道你们内谷一直不信在外的部属,总寻思收权赶人。老弟纵想金盆洗手,手里没点兵马,还真能过安心日子?”
安门物说罢只看对面,那人耸耸肩:“我是盘算留人手,不过……”
话语戛然而止,胡商精明的目光逡巡一回:“我要是说——只怕王谷主再管不了这方的事了呢?”
何清曜瞧他一阵,说话不痛不痒:“安老板如果想保我过得安生,话该更敞亮吧?”
安门物闻他口气松动,大为喜悦,笑着拍拍对方臂膀:“我知道老弟担心什么。之所以敢提,当然因为除了本地兵马,还有一着妙手。”
“哦?说来听听。”
安门物拈拈胡须,表情深奥:“东边出一安,西边起一安,西边是咱们,东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