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骨短笛静静躺在掌心,萧敬暄看了半晌,不知不觉间持起凑至唇边。零零星星尖利音声,曲不成调,刺耳难听,萧敬暄试了好半天,仍是摸不准吹奏之法,最后无奈叹气收回囊中。
夜色浓重如铁,满天星斗闪烁,星辰虽可辨别方位,心中去向仍旧未定。萧敬暄生起火堆,抱膝沉思良久,半空扑扑有声,压过了柴禾轻爆的脆响。他当即握枪立起,只见一个硕大阴影掠过上方,轰然滑落在沙地上。
体格硕大得难以想象的巨雕停在水湄边,上头飞快跳下一名白衣人。他抬手揭开兜帽,看住萧敬暄:“我在沙州附近找了足足两天,幸亏你想起那鹰笛了。”
萧敬暄面上掠过一丝诧异,他本道何清曜暗地纵自己脱身,已算帮了天大的忙,不想竟还寻来。
他旋又复平静:“你来做什么?”
何清曜笑笑:“带你走。”
“去哪里?”
“当然是藏身的地方。”
萧敬暄回以短短一句:“不。”
何清曜淡淡语:“怎么,你想回中原还是恶人谷?只怕两条路都不通。”
萧敬暄沉默片刻:“我……还需细想一阵。”
“那就跟我来吧”,何清曜伸出一只手:“关防不是那么容易通过的,便是执意要离开,远行总得多作准备。”
萧敬暄迟疑一会儿,终归将手慢慢探出搭住何清曜。何清曜与他携手走回惊帆之侧:“这地方离沙州不远,骑马不到天亮就可到了。”
萧敬暄颔首,当即跃上马背,还未坐定,便又翻上一个人来。何清曜两条胳膊绕过腋下圈住他,抢先持住缰绳:“我来带路。”
惊帆对多出一个陌生人颇感不安,不住前蹄刨地,萧敬暄抚摸鬃毛柔声安慰:“没事。”
何清曜拿下颌蹭蹭他面颊,笑嘻嘻道:“以后也对我这么说话吧。”
朦朦胧胧的月光下,萧敬暄垂目不语,恍惚中但见他神情竟似生出几许温柔。
天光初启,二人抵达沙州城十里外的小镇,街道无人,马蹄声响回彻。何清曜绕到一所宅院后门旁,三长两短轻轻叩门板,里间一阵细细足音,门悄然开了一条缝。
萧敬暄为了不引人注目,脱卸盔甲后拿披风收起抱在怀中,何清曜将他引入厢房,再叫小婢送去更换干净衣物。不料自己收拾停当再去时,萧敬暄依然一身朱红劲衣静立窗畔,何清曜不解:“一身的沙土,就不拾掇一下?”
萧敬暄动也未动,还是背对他:“我想清楚了。”
何清曜自然明白:“你打算去哪儿?”
“回中原。”
何清曜半晌无话,只踱回门畔笃笃叩了两下,方才引路小婢便过了来。他低声吩咐几句,又折转走向萧敬暄:“先歇息一会儿,咱们慢慢聊。”
小婢送来金壶并两只高足银杯,何清曜斟满两杯:“怎么突然间就改主意了?”
萧敬暄目光平淡:“累了。”
何清曜若有所思:“你说出这种话……”
“我也是一个凡人,风波不断,便是身不疲,心却会倦。”
萧敬暄与他隔几对坐,此时抬眼:“而且,一口气总重不过一条命。”
何清曜缄默:“……那我呢?”
萧敬暄略有怔忡之意,然而出口却是:“萍水之缘,何须牵挂?”
何清曜指尖敲打桌面,最后瘪瘪嘴:“算了,晓得你的性子,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人。”
他举起银杯:“萧兄,这酒,权作送别吧。”
萧敬暄持起杯,然而腕子一翻,把里头琥珀色的液体全数泼了出去,地上一片簌簌。何清曜却毫无惊讶之色,自顾自地呷了一口酒。
萧敬暄笑了笑:“下了药的,不敢喝。”
何清曜挑挑眉:“怎么发现的?”
萧敬暄执过鎏金银壶,拨了拨上头一小块胡人戏兽浮雕:“想不到西域也有这般精巧伎俩,阴阳两层,随心而出。”
凌厉眼风猛然扫过对面之人:“我来猜猜是什么?毒药?迷药?还是能使你一逞长久所欲、令我沦为禁脔之物?!”
何清曜镇定自若将那杯酒饮尽,缓缓摇头:“阿暄,时至今日,难道你觉得我仍只有那些龌龊念头?”
如刀如冰的目光稍稍缓和,萧敬暄垂首:“我也希望不是。”
“不过一些化功散,对身体无碍。我只想留住你几日,盼能劝动你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