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说:没喷什么香水,天生自带的。
后来,暑假兼职,挣的第一笔钱就是去商场买雪松调的香水,可惜总觉得差了太多。
她钟爱他身上的那种味道,温柔中却掺杂了一丝冷然,像是春天将要过去,冬天就要到来。在这种味道里,没有夏天与秋天的存在,有的只是春与冬。
哪怕后来离开J市,她刻意去遗忘江丰年,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那独特的雪松味。潜意识里,好像她自身一旦拥有了这种味道,她就会找到人生的所有答案——
从何而来,又会去往何处。
这样难以寻觅的味道,却在此刻,出现在落樱寺后方的山路上。
很快,风起,这鼻尖的味道也就被风带走,卷入林间,取而代之的是枯枝落叶散发出的苦涩味。
瑞雪怔怔地站在那里许久,怅然若失,似乎刚刚感受到的全都是她的错觉。
台阶过后,山路渐渐开阔。她听见击钵的清脆响声,遥遥从落樱寺传来,传到心里,悲伤与沉重都渐渐释然开。不远处,层林掩映间,一幢木质高楼映入眼帘,那就是安魂殿。
沉着的乌云在楼顶聚拢,天色暗着,楼里却是灯火辉煌。
绕过红墙,她走入院中。院中,香蜡纸钱产生的烟雾四处弥漫,恍然不在人间。
烟雾缭绕间,只看见那些前来祭拜的人,或单只形影,或三五个人,从殿里捧出骨灰盒,绕过院子里烟雾缭绕的小路,去专门祭拜的平台。
人在楼下显得那样渺小,一时间,瑞雪迟疑了脚步。
她只是斜斜倚着柱子,缓缓往殿里望了一眼。四面墙一层层有序排列着颜色不一的骨灰盒,有的空着位置,有的还在,从这处看去,只觉得心悸。
原来,她还是未全然接受江丰年离开她的事实。
她的手不禁颤抖起来,一个不小心,手上纯白的捧花就跌在脚边。反应过来,她低身捡起,发现几朵白百花的花瓣折断了,心里只觉得怅然若失。
瑞雪没有立刻进殿,而是跟随着并不认识的几个人,走向了祭拜的平台。有人放好了骨灰盒与遗照,或拿着香,或捧着花,静静地站在在并不明亮的白天里。
她站在一旁观看,看遗照里微笑着的男人,看祭拜之人虔诚的姿态——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眼里溢满静默的思念。
年幼的孩子学着母亲,一板一眼地做着动作,但表情是学不像的,他的小船还未真正趟入人生的河流,未曾遇过急流与险滩。
清脆击钵声再次传来,透过缭绕的烟雾,却带来一丝幽怨。人间的悲欢离合,为何这样多?
瑞雪不忍心再看,离开露台,走在烟雾中,希望能与江丰年再次重逢。重逢时该说些什么呢?想说的唯有祝福。
如有下辈子,愿你有爱人相伴,平安喜乐,人生所得皆所愿。
她就怀抱着捧花,静静站在暮春的光景里,在安魂殿前,虔诚地说出这些祝福。可在殿里的他会听到她所说的话?
最终,鼓足了勇气,她跨过门槛,缓步走进殿中,有些失神地找到了77号的骨灰盒。
盒子里散发着雪松的味道,淡淡的,像是他还在。旁边76号,是江念松的骨灰盒,略小一些,都是月白色。江念松的骨灰盒上刻着玫瑰花纹,他的骨灰盒上却只刻了一只极简单的蝴蝶。
不知何故,她本能地觉得这蝴蝶会是蓝色,如今是在沉睡着。
她将捧花轻轻放在他面前。
花被摔坏了一些,她向他道歉;没勇气捧起他的骨灰盒到外面祭台上去,她向他道歉。
江丰年,要不,等到天晴的日子我再来看你吧。到那时,再好好捧着你出来,让你晒晒和暖的太阳,好不好?
她双手合十,从未如此虔诚过。
离开之时,她又选择走那条山路,但遗憾的是,再没闻见那股味道,或许,真的是她的错觉吧。
走下台阶,在落樱寺瞎转悠,看院中静默生长的矮松与桂树,看殿里静默盘坐的诸多菩萨。檀香味在氤氲的水汽散发着,淡淡的,有些惆怅。
西南角的小院不知何故被锁了,越过院墙可见一棵高大粗壮却已枯死的树木。瑞雪绕过院子,顺着石子路继续走,才发现,极偏僻的一角有一处可供饮茶的凉亭。
茶室门前的竹帘斜斜卷着,紫藤花架下,几张木桌空无一人。
栏杆倚松,凭着栏杆俯瞰,山下是几近废弃的煤电厂,远方是淡青朦胧的山峰。偶有乌鸦飞过,停在松顶,发现有人,又倏忽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