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家先贬均州,再贬房州,已逾十载,金银细软早已丢的丢、抛的抛、花的花,只剩些这么些了。
素娥笑说:“韦郎君是王爷王妃养大的,早当做亲子一般,一嫁一娶,也不用换地方,仍旧是自家人和和美美一起生活。”
韦淇又看了眼钱帛,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是,不过,两小儿成家,也该给他们分些东西。 ”
五指头有长短,手心肉厚手背肉薄。
韦淇取了六分之一的财物给四娘做嫁妆。男儿自有朝廷的俸禄,钱财没他们的份,非己出的小娘子分的钱财是亲生闺女的一半。
圣神皇帝年纪大了,政局更加复杂,恰好老四到了年纪,早日出嫁,她也早安心。国朝有选宗女和亲外蕃的先例,虽然轮不到他家,但只怕万一,韦淇不得不防。
素娥笑说:“七娘只怕舍不得姐姐……”
韦淇眉毛一挑,道:“她小孩子一个,懂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想起小女儿,韦淇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她们一家最后会回神都,重登至尊。
裹儿生有宿慧,神异非常。九年前,圣神皇帝大肆屠戮宗室,显和她战战兢兢,背地里哭天抹泪,日夜煎熬,生不如死。
深夜哭声惊醒了三岁的裹儿,她爬起来,白嫩嫩的小手给父母擦泪,并小大人似的道:“阿耶不怕,奶奶要当皇帝,这是在清理宗室,和咱们没关。阿耶以后会再当皇帝,不怕!”
此话几乎让夫妻惊得魂飞魄散,顾不得伤心,连哄带吓地叮嘱裹儿不要再说胡话。
没想到第一件事竟然应验了,那第二件……
这几年,李显和韦淇心里痒得直挠,然而不敢再问,唯恐泄了天机,事情发生转变,又觉得今日的困顿如在梦中,恍恍惚惚。
韦淇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自言自语道:“裹儿是有造化的。”裹儿是上天给他们的恩赐。
若将来真有了造化,那四娘出降韦鐬仍不失一桩好姻缘,韦淇心中如是想道。
至于其他女儿,若有了造化,既是她们的造化,也是他们夫妻的造化。
韦淇想着,心中不免对几个非己的女儿多了几分慈爱,半响,下了决心道:“官中的钱财分成八份,我的嫁妆按刚才说的分。再拿几个差不多的钗环,送到娘子们那里。先找出来让我过目。四娘的婚事就说是当年指腹为婚,旁的不用多说。”
素娥虽然惊讶韦淇的慷慨,但她是丫鬟,主子说什么,自然是什么,忙抛了手头的活,去找钗环来。韦淇看过,吩咐素娥送给小娘子们。
素娥一路穿花度柳,房州寓所虽旧,但经韦淇打理,春日里处处生机勃勃,垂柳摇曳,百花烂漫,莺歌燕舞。
一路而送去,只没找见七娘,她问了婢女,去了花园,远远望见蔷薇花架下,七娘和二郎仿佛在下棋,便笑着走来说:“七娘原来在这里,叫我好找。”
裹儿回头笑说:“找我做什么?”素娥送上漆盒,笑说:“王妃让我把这个送给七娘。”
重润好奇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笑道:“好精致的步摇,阿娘就是最疼你。”
漆盒中是一对金镶玉蝴蝶式样步摇,蝶翅镂刻如花树,中间嵌着白玉,下面缀金缀玉缀珠,纤巧细丽离披纷垂。
裹儿道:“我当然知道。”裹儿也知道父母的这份宠溺偏疼是基于她们姐妹不能承袭爵位,心疼之下,才多给予钱帛。
重润将步摇递给裹儿的丫头,笑说:“你刚才还说我被偏爱有恃无恐,你瞧瞧你的样子,可不是有恃无恐?”
裹儿听了一怔,脸上没有被戳破的羞恼,反而是恍然大悟,既而笑起来:“你说的也是。”她照见别人,别人也能照见她。
重润挥手让素娥回去,对裹儿笑说:“你总是一副这世界欠你几亿钱的样子,这样不好,乐天知命才能长久。”
裹儿抬头仰望碧空,坚持道:“错的不是我,而是整个世界。”
重润沉默,良久叹道:“中二的小女孩啊。”重润与裹儿相处久了,也学了几个不知来头的词。
裹儿意味深长地摇头叹息:“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所求。”
重润心中恍然,对照着妹妹的神态言语,将中二这词理解得更透彻了。
至于裹儿哪来的那么多新造词,他一点也不奇怪,毕竟神都御座上的那位不仅能新造词,还会造新字。
比如什么吏户礼兵刑工,改为天地春夏秋冬,什么中书门下改为凤阁鸾台,什么日月凌空为瞾……
无他,唯遗传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