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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风拂麦浪 > 《流星雨》

《流星雨》(1 / 1)

 2001 年末的沈阳,冬夜的冷是带着棱角的。不像大连的风会扯着嗓子吼,这儿的寒气总闷不吭声地往衣领里钻,鼻尖冻得通红,像颗脆嫩的樱桃。我缩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盯着台灯晕开的那片黄光发呆 —— 来到沈阳之后,我像台上了发条的机器,白天握着方向盘在设计院和各个政府部门间打转,晚上就蜷在电脑前,替工程部的领导把那些歪扭的字迹敲成文稿。这工作忙得就像块湿抹布,甩都甩不掉。

出租屋小得转个身都能撞到墙,昏黄的灯光把我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像幅没画完的素描。寒气从窗户缝里渗进来,我裹紧了大衣还是觉得冷,索性摸出瓶白酒,坐在床边一口接一口地暖着身体。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滑,带着点苦涩的暖意,总算能把白天的累和心里的空荡暂时压下去。空酒瓶在墙角越堆越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倒成了这寂寞夜里唯一的伴儿。

我开的那台老式商务车,浑身都透着股岁月的味道。发动机启动时跟哮喘似的,方向盘沉得像灌了铅,车座上总沾着些工程图纸的边角料,混着烟味和茉莉花茶的味道,成了这段日子的专属气息。

这里的工作,比起开车,更磨人的是处理那些手写稿。杨部长那老头儿精神得很,目光里像是藏着把雕刀,而他的手写体更像是刻出来的天书,弯弯绕绕的笔画跟蜘蛛网似的,有时候一个字得琢磨半天。那天他把一沓稿纸拍在我桌上,纸页边缘都卷了毛边:“小川,把这个输进电脑,明早我要第二稿。”

我拿起稿子瞅了瞅,头皮一阵发紧。上面除了歪歪扭扭的字,满篇都是圈和箭头,这个段落画个圈挪到页首,那个句子标个箭头塞到文末,还有些字被红笔涂得黑乎乎的。我捏着稿纸凑近台灯,眯着眼辨认:“杨部,这‘推进工程进度’旁边画了三个圈,是要挪到开头去?” 纸上的箭头从第三段斜斜地戳到页首,还潦草地写着 “此处加重”。

杨部长呷了口茶,钢笔在指间转得飞快:“不光挪,‘推进’得改成‘全力推进’,力度不够。还有这段,” 他用指甲点了点被红笔涂成黑块的地方,“重新写,逻辑不通。” 他手里转着钢笔,头也没抬接着说:“还有,圈起来的往前提,箭头指的往后挪,涂掉的重写。你看着弄,弄完我再改。”

等我好不容易把第一稿敲完,他又拿红笔在打印纸上勾出密密麻麻的新标记 —— 这个词被框成方块,那段话被斜线劈成两半。“这里的‘推进’换成‘推动’,语气更坚决。”“这个逗号改叹号,停顿要干脆。”“这一整段逻辑不对,调到第三部分去。” 有时候连 “的” 和 “得” 都要来回换,连个标点符号的位置都能让他改上两三遍,作废的打印纸在墙角堆得老高,我盯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眼睛都快瞪出了火星子。忽然想起去年和乔荞在大连海边,她在沙滩上画着丘比特的穿心箭时,却笑我写情书连标点都用不对 —— 那会儿觉得是甜蜜的笨拙,现在倒成了躲不开的煎熬。

白天跑部门送文件、取审批单,脚底磨出的茧子被硬邦邦的鞋帮蹭得发疼。等我抱着改完的第七稿从杨部长办公室退出来,回到自己的电脑桌前时,屏幕上玲杉的头像已经暗了下去 —— 她在西安政法大学的宿舍十一点准时熄灯,而我这儿,往往键盘要敲到后半夜。

有回趁审阅文件的空隙,我赶紧发消息:“我键盘上的‘删除键’都被按得发亮,标点符号都快认识我了。”

她那边同时打出:“我们要熄灯了,明天再聊。” 然后她的头像便灰了下去。

“心疼你,如果加班太晚,一定记得吃点啥。”我盯着手机短信的那行字看了半天,手指悬在键盘上,想回点什么,可杨部长又在喊:“小川,第九稿的第三段再调调!” 只好匆匆回了个 “睡吧”,把手机塞回口袋。

12月14日傍晚,我抱着刚改完的第十二稿从政府大楼出来,晚风卷着碎雪打在脸上。车载广播里说,夜里有双子座流星雨,九点后是最佳观测时间。我从工程部出来时,天都黑透了,开着那台老商务车往出租屋走,路过北陵公园时,我突然打了把方向盘,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

公园夜里静得很,车灯把松柏的影子投得很远,像张铺开的网迎面而来。我把车停在开阔的草地上,摸出一瓶啤酒慢慢喝着,暖风已经开到最大,出风口带着股塑料味,还是压不住骨子里冒寒气。其实我对流星雨一窍不通,连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是觉得在这儿待着,比回那个冷冰冰的出租屋强。

不知过了多久,发动机的嗡嗡声里,忽然闯进来一群年轻人的笑闹。穿红围巾的女孩被男孩裹在大衣里,指着天空叽叽喳喳:“肯定会来的,我查了预报!”男孩把女孩往怀里紧了紧,女孩的笑声像银铃似的,在空荡的公园里飘得老远。

我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那些和乔荞依偎着看星空的夜晚,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指着猎户座说以后要住能看见星星的房子。那时的风是暖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烤红薯的甜香,可现在,那些日子就像这场没等来的流星雨,看得见影子,抓不住痕迹。只有啤酒的苦味和满脑子没改完的文稿。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逃避,还是在盼着什么。

“快看!是不是那个?” 有个男生突然大喊。所有人都仰起头,脖子伸得像待哺的鹅。可等了又等,只有星星在黑布上眨眼睛。

今天是农历十月三十日,没有了月光的影响,本来是观赏流星雨的最佳时机,可等了一个多小时,天上除了星星啥都没有。那群年轻人渐渐没了兴致,叽叽喳喳地说着 “骗人的吧”,慢慢散了。公园里又只剩下我和车里弥漫的酒气,还有那些歪倒在座位底下的空酒瓶。

我突然想起玲杉曾经的消息:“知道吗?有人说流星雨是天空书写的情书。”可那时我正在埋头辨认天书中的玄机,只匆匆回了个 “是吗?”。此刻望着漆黑的夜空,才后知后觉地想,天空大概也和那老头一样,写了又改,改了又涂,最终把想说的话,都藏进了没等来的流星里。

发动车子往外走时,车灯扫过空荡荡的草地,心里头空落落的。我想起以前跟乔荞说,要一起等一场流星雨,许个永远不分开的愿。可现在,愿没许成,人也散了。

回到出租屋,关车门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楚。抬头看了看天,星星亮得刺眼,不知道这场流星雨到底几点会来。但我知道,那些和乔荞在一起的日子,就像刻在骨头里的印记,不管过多久,总会在某个瞬间冒出来,烫得人心头发紧。

后来跟玲杉偶尔还是会在网上碰到。其中一条:“今天宿舍断电后,我好像看到一颗流星,替你许了个愿。” 可我忙着改那些改不完的文稿,她的消息常常要隔好久才能回。有回她发来短信:“你上次让我问的那句话出自道德经!” 我盯着那行字,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终究只回了个 “谢谢”。

那是几天前,我在杨部长一篇满是圈圈改改的稿件里,看到一行字:“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当时断了网,实在查不到出处,就随手发短信问她,没想到她真当回事了。窗外的冷风吹得窗棂发颤,我点上一支烟,这老杨什么来头,一个工作文件居然还引用了道德经?看看桌上还摊着未完成的第十三稿,红笔圈住的 “务必完成” 四个字,像块冰,硌得人胸口发闷。

窗外的沈阳依旧冷得刺骨,我看着空荡荡的烟盒:“操,又他妈忘买烟了!”点上最后一支的时候,火光在黑暗里亮了一下,像颗转瞬即逝的流星。或许有些东西,就像这场没等来的流星雨,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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